据许兰说,休息室里的血手印是金青死的那天出现的。
从那时起大家都不敢在那里待着了,每天工作时都努力工作。
晚上也没人到那里偷懒,个个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让新任的张院长十分满意。
听说他还大受启发,准备去订制一批贴画。
画面上只有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在全院所有办公室里张贴。
虽然我们都一致认为王院长很会剥削剩余价值。
但比起这位张院长,王院长实在太仁义了。
本来我还在想那些血手印,有些恐惧。
但听许兰说到张院长的事后却又不怎么害怕了。
今晚十一点我就要回去上班,又是夜班。
那个三眼的畸形儿文彬,大概已经出院了吧!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他,只要一想到他的那第三只眼睛,手心里就全是冷汗。
没有人喜欢被人看透,即使对方心地善良。
今天父亲说什么都要送我上班,怎么劝都不行,只好和他一起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城市中。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大,却有些昏暗,而且有奇异的三层月晕。
父亲一句话也不说,不时皱眉抬头仰望,似乎有些不安。
他一定是又想起哪本古书上说的异兆,什么血光之灾什么的。
我想嘲笑他一下,但一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在颤抖。
“爸,一会您自己回去时小心些。”
“嗯,我没事,倒是你要小心些,你命轻,而且又是本命年……”
我知道他又要长篇大论了,忙打断他。
“过几天就是我妈的祭日了,您要准备什么东西吗?明天早上下班我回去时给您买齐,到时候就不用手忙脚乱的。”
父亲一下子沉默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低声的说了句:“女儿长大了。”
今晚上夜班的有新任护士长赵姐,李莤,唐娜,还有我。
在休息室换衣服时我仔细观察那几枚血手印。
虽然已经新刷上了白灰,但仍能清晰的看到手指的轮廓。
是婴儿的手,每一枚都是。
走廊里静悄悄的,很多产妇都提早出院,病房一下子空出许多,留下的都是些没钱再换医院的穷人。
这些血手印出现的蹊跷,恐怕已经闹得全院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咦?你在这换衣服啊!”
赵姐突然出现在休息室门口,吓了我一跳。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我的眼神也有些怪异,像是看到一个异类。
我想了一下才明白,她们都已经找到新的换衣地点,只有我还不知道。
“这样,三眼的保温箱已经移到他母亲的病房,你呢就看着他们点。”
“她丈夫已经跑了,她要是也跑的话,最好是带上那个怪胎,可千万别把这怪胎留在咱们医院。”
见我神色古怪地看着她,赵姐又补充道:“你别这么看着我,这是王院长的意思。”
想不到王院长会做出这么一个决定,看来他一定也被文彬的第三只眼睛看过。
文彬的第三只眼啊,让人恐怖的眼睛。
我像往常一样巡房,做记录,然后清点核对药品。
各个病房里不时传来打呼噜的声音,还有夜里醒来的婴儿呀呀呓语。
我倾听着这一切,坐在咨询台后握着笔一时有些走神。
夜静悄悄的,一切似乎都正常,又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种感觉让我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声巨响打破了这宁静。
我探身看去,是赵姐。
她从病房里倒退出来,把门撞了开,眼睛直直盯着病房里,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我打了个冷战,是文彬又睁开了第三只眼睛吧?
“不!我没有!不是我干的!都是你一个人……”赵姐突然对病房里大喊。
这让我疑惑不解,难道不是文彬?
我和李莤同时跑到赵姐身边,向敞开的门里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前护士长周姐正抱着文彬站在门前,一脸诡异发青的笑容。
周姐说:“你别忘了,分钱时你也拿了,所以是咱们俩干的。”
“你看,这又有一个死孩子,不像那些几个月就流下来的,这个憋足了八个月。”
“看这头,看这手,还有这脚丫,还有这肚子,你不是最喜欢吃胎肝馄饨吗?”
“不如这样,咱们把它吃了吧?”
“单卖头,有人专好这口,也一样能卖个好价钱的。”
“呵呵,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是不是等不急了?”
周姐抱着文彬的手,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条蠕动的蛇。
而她的脸已经扭曲像魔鬼般骇人。
在周姐身后,病床上空荡荡,文彬的母亲已经不知去向。
我和李莤惊恐后退。
而赵姐也在不停后退,却已经退到墙根。
她整个身体紧贴在墙壁上,像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那里。
“哈哈,哈哈哈!”
周姐怀里的文彬突然哈哈大笑。
那笑声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婴儿之口。
他再次睁开了第三只眼睛,不时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双小手在空中抓扯,不停碰到周姐的脸。
但周姐似乎根本就没察觉到怀里的婴儿还活着,还在继续说着,像是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挣脱不出来。
“你快来看,这还是个长了三只眼的,我听说这第三只眼睛吃了就能拥有阴阳眼,能看到鬼!”
“如果再吃了这颗头,大概就能和鬼交流了!哈哈,看我多聪明,这都能想得到。”
“不如这样,咱们把他的头吃了吧?不要卖了,咱们已经卖了那么多死婴,我总觉得那些血手印是冲咱们来的。”
“就算不是,那些死孩子的魂迟早也会找上门,咱们得早做打算。”
“我已经学会写一些镇鬼符了,如果再能看见他们,那咱们就不用再整天担心吊胆了。”
周姐说着走到了赵姐面前,几乎是紧贴到鼻尖处在说话。
“你……你疯了!”
赵姐颤栗的说,她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而周姐在神经质的笑,不停的笑。
正在这时,唐娜跑了过来,惊疑的望着我们。
“出什么事啦?”
“我疯啦!”周姐突然大吼,一下子便把唐娜也镇住了。
走廊里只有六个人,但每一个人都有些异常。
包括周姐怀里的文彬。
他还在笑,笑的非常欢快。
周姐继续说:“我是疯啦,我在这所医院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多年,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
“我卖死婴,我有罪,可第一个死婴是王院长买去的!”
“是他,是他让我迈出的第一步,我后悔,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每一天都有人来打听,都是有钱人呐!”
“他们想壮阳,想留住青春,甚至想长生不老,可是他们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没有!”
我和李莤,还有唐娜全都震惊的望着周姐,像是第一次认识她的本来面目。
而赵姐则脸色发紫,已经全然没有一点人色。
周姐还在对赵姐说:“你,你不是最喜欢吃成型的婴儿吗?”
“我还记得你把一个四个月的婴儿只洗了洗就直接蘸浆吃了,你说那些细小的胳膊和腿香甜可口,他们的肚子像水晶果冻,你就那么一口一口……”
“闭嘴!你这个疯子!”
赵姐突然扑过去,两个人倒地扭打在一起,文彬被丢在一旁。
我本能的跑过去把安静下来的文彬抱起躲开。
可是他好像已经受了伤,闭上了第三只眼,不停的抖,额头流着鲜血,呼吸有些微弱。
值班的戴医生及其他科室的医护人员都已经赶来。
我匆忙向李莤交待几句,要她报警,然后就抱着文彬找医生进行抢救。
等我回来时,扭打在一起的周姐和赵姐已经被医院保安拉开。
赵姐面如死灰的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
周姐则是被压在病床上兽般吼叫,辱骂每一个人。
唐娜告诉我已经给她注射了三支镇定剂,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
周姐真的疯了。
我叹了口气,又跑去看文彬的抢救情况。
走前叫唐娜到各房巡察,特别是监护室的保温箱。
这个时候不能再出任何一点差错。
好在文彬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我又把他抱回保温箱。
可是他的母亲却真的离开了,连片纸都没留下。
警察赶来,在听取基本案情后,怀疑周姐以职务之便谋杀婴儿,然后转卖死婴。
市刑警队的人和市精神康复中心的人一同赶到。
周姐在专业人士手中很快被制服,拉走了。
刑警们在周姐的储藏柜里发现几袋血浆,还有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洋娃娃。
原来墙上那些婴儿的血手印都是周姐做的。
她一定每天都生活在罪恶的阴影里,直到崩溃。
我突然想到,这其实是周姐的良心对她的惩罚。
疯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三眼畸形儿文彬最终还是死了,死的异常突然,毫无征兆。
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九天,我当班,是一个充满金色阳光的早晨。
窗外有鸟儿叽叽喳喳,连汽车喇叭都让人感到亲切。
也是那天,我莫名其妙当上了护士长,妇幼保健医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护士长。
我像往常一样的巡房,核对交接班的药品,教新来的小护士如何给保温箱里的婴儿吊水。
我还记得文彬离开时,他正趴在玻璃箱上向窗外张望,小手轻拍着玻璃,像是在和那些鸟儿打招呼。
他的呼吸系统还是不好,很怕冷,总是有痰,但非常乖,不哭不闹。
而文彬的第三只眼睛,在那晚后突然液化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干瘪的洞。
李莤跑过来时,我正在教一个新妈妈如何哺乳。
我看着她的孩子吸出第一口奶时幸福的表情,心中充满了爱。
“护士长,三眼……文彬他……”
我转头看了她眼,只是无声一笑,目光转向窗外,那里有一群麻雀正飞向天空深处。
那里面,大概就有文彬的灵魂吧?
那个生有第三只眼睛能看透世间一切罪恶的畸形儿,他也得到了解脱吧?
从文彬的第三只眼睛液化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离开的日子不远了。
“你看,一切不都很好吗?”
我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在屋内的产妇和婴儿们身上,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幸福。
在那所医院干了三年的护士长后,我嫁来了中国。
在这个国家的医院里,我又重新做回护士。
同样的三年,我没有见过一个畸形儿,也没有听到任何一个类似周姐赵姐这样的人。
或许,这就是这个国家迷人的地方吧。
至少,对于我这样一个护士而言,它比韩国好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