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似乎是顾辞到天陵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也是最久的一次。
说的好听些,可说是睡;若不好听,无非是伤势太重难以支撑,昏厥过去罢了。
醒来时,视线还有些模糊,盯着上方的房梁愣了好一会。
待意识到这是沈怀卿的房间时,一股冷汗瞬间席卷全身。
慌忙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可这一掀才发觉自己不着片缕。刺鼻的药香也随之飘来。
身上的伤,居然都被上了药。
冷汗持续冒出,被子也被重新盖回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努力回想着昏睡前发生的事,自己被喂了许多果物,后面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他确定的是,他绝对没有进沈怀卿的房间,更是没有衣不蔽体的爬上他的床。
可现在... ...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沈怀卿抱他进来的。可又怎么可能呢?
撑着床面半坐起,想找到自己的衣物。眼睛扫过四周,最终定格在床榻对面。
这一眼,血液瞬间凝固。
只见沈怀卿正坐在床榻对面,整个人姿态慵懒,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撑着他那颗脑袋。
一双暗沉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好似对顾辞的惊慌感到十分满意。
此时的气氛足以让顾辞窒息,紧张与惶恐几乎让他无法动弹。
脑子里迅速想着,等会该怎么解释他会在主人床上醒来,可他真的没任何印象。
这下...真完了...
被子在手中紧握,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喉咙也似是被人扼制,发不出声音。
沈怀卿的目光始终在顾辞身上,看了许久,最后与他对视。
“醒了。”嗓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双眼睛里的寒光却让顾辞不寒而栗。
身子不受控制的抖动,不再管自己有没有穿衣物。速度极快的滚下了床,额头贴地。
沈怀卿笑了。“慌什么?我有这么可怕?”
跪伏之人心脏猛地一跳,他最是怕沈怀卿笑,那笑的后果比生气来的还要难以接受。
顾辞抖动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不敢回答,甚至不敢动弹,只能保持着俯首的姿态,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更加谦卑。
因为沈怀卿喜欢他这样,主人满意了,他自己便也就能少吃些苦头。
“在我床上待了五个时辰,话都不会说了?”
顾辞咬了咬牙,努力开口:“不... ...”
见半天说不出话,沈怀卿换了个姿势,玩味道:“不会说话便教教自己那张嘴。”
话落,顾辞的喉咙滚动,闭了闭眼直起上半身。
无奈抬起右手,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巴掌声有些刺耳。
脸上立刻泛起一片红肿,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血迹。
可见力度不低。
一旦打得轻了,或者让沈怀卿不满意,那后果可不止一下。
孰轻孰重,顾辞还是有把握的。
为了不多挨,这第一下他可是使足了力。
这也是几年来,他的经验所得。
随即清了清嗓子,开口:“回主人,没有。”
“什么没有。”沈怀卿笑着反问。
“主人...不可怕...”
“既然不可怕,你抖什么?”
被反问,顾辞再次跪伏贴地:“属下冷...还请主人赐衣...”
沈怀卿的视线在顾辞身上停留了许久,那笑容中的玩味愈发更浓。
随后在他旁边的桌面轻轻一扣,顾辞小心抬头。
这才看见那桌面上放着自己的衣物。
沈怀卿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没有任何犹豫,顾辞迅速爬了过去。随后跪直身子,双手直接搭上那身衣裳。
“谢主人。”
衣裳刚拿到手里,只听头顶处传来一声冰冷至极的嗓音。让顾辞刚刚回暖的身体再次僵硬。“我什么时候准许你穿了?”
那漫不经心的姿态尽显主位上人的傲慢。指尖不紧不慢的敲打着椅子的扶手,目光在顾辞身上上下游移,好似在审视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跪着的人儿紧紧抓着衣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终不情不愿的将衣裳放回桌面,双手垂于身侧两端,低头。
“敢问主人,现在是什么时辰?”
“问这个做什么。”
“主人不是要回永安城吗,属下担心误了您的时辰。”
沈怀卿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顾辞,良久后身子往前倾,伸手捏住顾辞的下颚,迫使对方抬起头来。
“误了又如何,比起来,我倒是喜欢折磨折磨你。”
顾辞嘴角微扯,附和道:“主人开心就好。”
“你倒是听话。”沈怀卿松开手,靠回椅背,“穿吧。”
得到允许,顾辞立即拿回衣物边道谢边将衣裳往自己身上套。
那带有焦急的笨拙感,看得沈怀卿一阵淡笑。
“天一亮就出发。”
顾辞是从昨日白天一觉睡到半夜,距离天亮应该还有两个时辰。
“是。”衣裳穿戴完整,身上有了衣物的他面向沈怀卿时,这才跪得笔直。
沈怀卿揉了揉眉心,他有些累了。
为了不让这人死,这五个时辰里,可把他折腾不久。
不紧不慢起身,直奔床榻。
而后在床边站定。
转身回头,轻瞥一眼还在发愣的人。
“还愣着做什么?”
顾辞惊颤,立即爬到床边。很有眼力见的取下沈怀卿的腰带,换下外衣。而后为他褪下靴子。
沈怀卿躺到床上,面无表情地将那散发着浓烈药味的被子扔到地上,然后紧闭双眼,入眠。
见人似乎睡着后,顾辞这才撑着床沿站起身来。移步到一旁的衣柜前,取出一套崭新的被子,回到床边。
小心地将被子盖在沈怀卿身上。动作极轻,好似生怕惊醒了他的主人,避免给自己招来一场本可避免的惩罚。
随后,后退两步再次跪了下去。
那满是药香的被子就在顾辞腿边,不自觉晃了神。
鬼使神差般嘟囔了一句:“沈怀卿,是你给我上的药吗... ...”
不料,床上的人并未睡着,只听一声冷笑:“这三字,也是你能唤的?”
顾辞顿时脸色煞白,急忙磕头认错,“主人恕罪,属下不是有意冒犯...一时失言...”
“暂且记着,回去再罚。”
“是。”
“出去。”简短的命令,让顾辞如释重负。
“是,主人。”
小心站起身,退出了房间。
门外,顾辞靠在墙上,弯腰抚顺着自己的双膝。
待气血畅通后出了偏殿。
刚迈过殿槛,一婢女迅速凑了过来。
“公子醒了?您且在这等等。”
婢女说完便不见了身影。
顾辞一头雾水,不知这宫女想做什么。
索性摇了摇头,走至殿外中央处。面向大门后双膝落地。
这是他的规矩。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婢女回来。
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汤药,和一些饭菜。
“公子,沈阁主吩咐,您今晚不用跪候。”说完,婢女将手中的托盘递到顾辞胸前。
“这也是沈阁主吩咐的,让请公子进殿中用膳。”
两句话,让跪着的人身体瞬间僵硬。
他直愣愣地看着婢女递过来的托盘,那碗冒着汤药在他的视线中模糊了轮廓。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
“沈...阁主?”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宫女轻点了点头。“公子快些进去,外头冷。”
顾辞机械地接过托盘,手指触碰到了碗边,那温热的触感让他确定这不是梦境。
这突如其来的待遇,令他心生讶异,又惶恐不安。宛如明日即将被押赴刑场的死囚,在临行前享用了一顿丰盛的饯别之餐。
端着托盘,沉重地走进殿中。
寻了一处角落后坐下,不再多想。
默默地吃着饭,心中思绪翻涌。他摸不透沈怀卿的心思,按理来说,他不该对自己还留有一丝善心。
吃完饭,他将东西收拾好后,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以往跪候时,他会反省今日哪里做的不对,往后必不可再犯。
可当不用跪了,竟让他胡思乱想起来。
恍惚间,一道身影从殿外闪近。
察觉到有人靠近的顾辞,猛地抬起头来,一个横冲直逼那道身影。
“是我。”
闻声,借着殿中烛火看清来人样貌后,顾辞皱着眉头收手。
“今日一整天怎么都没见你?”男人问道。
“我...”
“天亮我们就要回永安城了,你知道吗?”
“他说了。”
男人眯眼,打量似的看着顾辞。“你去哪了?”
“昊辰哥问这些做什么。”
男人扫过桌面的空碗,随后朝顾辞身前一靠,那浓烈的药香被清晰抓到。
“你不会真对他动情了?”
顾辞没有正面回答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昊辰哥几次三番私下找我,你也不怕被沈怀卿发现。”
“不会,此处仅有你我二人,并无第三人的气息。况且,我匿身阁中四年,也跟了他四年。他从未对我起疑,只要你不说,他不会察觉。”
顾辞抿唇点了点头。
“昊辰哥身手好,又才智过人。自然不会引起怀疑,我只是怕你牵连到我。”
“顾辞,你别忘了你真正的主人是谁。”
“我怎会忘呢,我哥嘛。”
男人轻哼:“主上传来消息,回永安城后他要见你。”
顾辞摆手:“沈怀卿对我怎样,你也心知肚明。我若私自离阁,一旦被发现,定然难逃责罚。您行行好,替我向哥哥求情。他要见我,无非还是那些问题。我已经尽力了,可沈怀卿根本不信我,他所求之物,我实难取到。”
“是取不到,还是不愿取?”
“昊辰哥这是什么意思?哥哥下的所有令,我能做到的有哪次没做?”
“他让我进千面阁,我不带一丝犹豫,如今到怀疑起我来了。”
男人指着桌面的空碗,挑眉:“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
顾辞冲他笑了笑:“当然,我怎敢骗哥哥,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不是。”
“主上还说...”
顾辞耸肩:“昊辰哥一次性说了吧,在拖沓,沈怀卿可就醒了。
男人仰头,沉声:“主人说,你若拿到他想要的,便让你离开千面阁。”
话落,顾辞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离开?谈何容易。”
男人沉默了。
顾辞心头忽地涌起一股怒意:“就算离开了我能去哪!他准我回去吗!”
“你...”
突然的高声,引起外头宫女的疑惑。
男人立即跳上房梁,丢下二字:“冷静。”便消失在了殿中。
顾辞晃着身子坐回原地。
一怒之下,将桌面的托盘直接挥到地面。
伴随着瓷碗破裂的声响,顾辞这才惊觉这是沈怀卿给他准备的。
压下心中所有的不满,起身半蹲。自虐般的握着地上的碎瓷开始收拾。
每拾起一片,他都在掌心紧握,锋利的瓷间尖割破皮肉,以此来除掉心中的怒意。
宫女推门而入,见满手是血的顾辞惊呼上前。“公子我来吧,你快去处理一下伤口。”
顾辞摇头。
宫女强行从他手中拿过碎瓷,紧张说道:“沈阁主说了,不让您跪候是因为您身上有伤,这下又添了新伤,沈阁主怕是要怪罪奴婢的。”
闻言,顾辞又失了神。
“他... ...”
“公子快去处理伤口吧,这些让奴婢来收拾便是。”
宫女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却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可顾辞又怎会听不出来。
索性起身,不管一地的碎瓷,往偏殿里走去。
按阁中规矩,如果被吩咐要贴身伺候,便夜夜需在门外跪候,不允许进入房间。
可现在的他不知怎的,内心烦躁不已。
额头抵在房门上,随后转身。背靠房门坐了下去。
顾辞就这样靠着门坐了许久,直到外面天色渐亮。
听见屋里的动静,他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
随即下去打了一盆热水后,推门而入。
沈怀卿坐在床头,看到顾辞后便眼尖的发现他的手受了伤。
顾辞端着水盆面向沈怀卿而跪。
大气不敢出一口,只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将手中的水盆轻轻放在床头的小桌上,随后拧干了盆中的热毛巾。
双手递过去。
沈怀卿没接,而是问道:“手怎么回事?”
顾辞低头,“属下不小心打翻了药碗。”
话落,这才接过。
(广告走起哇差一点点我又可以进排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