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膳,阳光透过树梢,斑驳的光影落在洛知微白皙的脸上。
洛知微特意将册选入画的那件烟青色的衣裙找出来,与沉香木放在一处,沾染上了清淡的沉香香气。
洛知微与竹叶两人沿着长长的宫道走着,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尚宸殿。
江义敏将洛知微迎进了殿中,高高的楠木门在身后重重合上,洛知微一个人摸索着往里面走。
大殿上,顾桓祁一身玄青色坐在龙椅上,微微垂着头,在奏折上落下注批。
听见洛知微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温声唤了一句:“阿若?”
洛知微这才颔首福下身,“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
洛知微站起身,握着裙角略微局促地立在殿内。
顾桓祁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抬眼看向洛知微,只此一眼,心下竟泛起了些许波澜,“替朕磨墨。”
“是。”
洛知微轻轻走到顾桓祁的身边,拿起朱砂御墨,磨了起来。
顾桓祁余光看了一眼洛知微的手,纤细的手指握着朱砂,在砚台上上下缓缓划动着,墨汁掀起才层层的涟漪。
这研墨的习惯,顾桓祁再熟悉不过了。
从前,她便是这样磨墨的,寻常人磨墨一般都是在砚台上画圈,墨水一圈一圈在砚台上转着。而唯有她,上下划动。
“你...”顾桓祁心底的柔软处似乎被揪了起来,不断揉捏着。
洛知微闻声抬头,漆黑的眸子平静如水,手上仍在磨着墨,眼神却怔怔地看向龙椅上的顾桓祁。
“你为何...这样磨墨?”
洛知微循着顾桓祁的目光,看向自己磨墨的手,先是一愣,而后解释道:“回皇上的话,嫔妾自幼时看书写字便是这样磨墨,是磨的不对吗?”
“没有,”顾桓祁看着眼前的人,渐渐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在了一起,“红袖添香,有阿若在旁,如此甚好。”
洛知微的脸上绽出浅浅的笑意,看着温顺又乖巧。
七年前的一个雪夜,洛知微八岁,逃亡途中与家人走散,洛知微一路捡些果子果腹,偶尔碰上有人吃不完的热乎剩饭,便算是幸运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洛知微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厚厚的雪里。
轰然倒下的一刻,洛知微只觉得轻松了许多。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雪很软很软,但她却僵着身子怎么也动不了。
再掀开眼皮时,洛知微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房间里熏着香,洛知微不知道那香味的名字,只觉得很好闻,心旷神怡,无比惬意。
自己躺在一张梨花木床上,被子柔软干净,房间里烛火明亮,暖如白昼。
“我死了吗?”
洛知微张了张嘴,因为嘴唇早已干裂的原因,方一张嘴,嘴唇便绽出了血来。
顾桓祎闻声,端来一杯温水站在榻边,眸光沉沉,看向洛知微的眼神中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那时的顾桓祎也才十二岁,面容俊秀,剑眉星目,见洛知微醒了,轻声道:“你醒了?”
顾桓祎的声音中丝毫听不出半点的关切,但洛知微却心头一暖,好似汪洋中即将脱力溺水的人找到了一根浮木。
洛知微用尽全力撑着身子坐在床榻上,靠着榻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谁?”
“本王乃诚王,这里是诚王府,你在本王的王府门口昏倒了。”顾桓祎说完,将那杯热水放进了洛知微的手中。
“是你救了我?”洛知微轻轻颔首,啄了一口杯中的温水,低头一瞬,洛知微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寝衣,似乎也被擦干净了身子。
顾桓祎看见洛知微身上的寝衣,不由地别过头去,“是王府的嬷嬷为你擦身更衣的,你不必多虑。”
洛知微又啄了一口杯中的温水,这么长时间,她终于喝上一口干净的水了。
“本王既然救了你,你以后便要听本王的,明白了吗?”
“嗯。”
洛知微不假思索地便应了一声,这对于当时八岁的她而言,起码也算有了一个容身之所了。
洛知微以为自己会成为诚王府的一个小丫鬟,可顾桓祎却并没有安排洛知微干活。
这七年间,洛知微都住在诚王府的西院里,顾桓祎每日都会来教洛知微读书写字,也会请许多老师来教导她弹琴下棋。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要按照顾桓祎说得做。
每日服下不知名的药丸,这样洛知微便会对桂花不服,接触或食用皆会生出疹子来;
喜欢烟青色,就连寝殿中的帷幔也是烟青色的青纱帐子;
房间和衣裳都要熏长茉香;
磨墨不能画圈,要上下磨动;
写字要写簪花小楷,只能学簪花小楷;
......
如此日复一日,洛知微便成为了如今的洛知微。
由这一刻回看回去,那时在诚王的眼里,洛知微成为了那个人。
洛知微记得,三年前,顾桓祎给了洛知微一张单子,上面写了好些菜名,从那之后,洛知微便要每日学着烹饪,将一道菜做到顾桓祎满意,才可以学做第二道菜。
可是久而久之洛知微发现那些菜并不是顾桓祎爱吃的,顾桓祎只是尝一口,点头,或者摇头,之后便不再动那道菜了。
后来洛知微才知道,三年前,顾桓祎的父亲,就是皇帝去世了,他的哥哥顾桓祁成了新的皇帝,那张单子上写的都是顾桓祁喜欢吃的菜。
也是那日,洛知微才知道,顾桓祎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教导,都是为了将自己送到顾桓祁的身边,成为顾桓祁的妃子。
“在想什么?”顾桓祁搁下笔,看着发呆的洛知微,轻声问了一句。
洛知微回过神来,浅浅摇头。
“是陪了朕许久,阿若觉得乏味了吗?”顾桓祁将折子合上,起身拉起了洛知微的手,便带着洛知微去了一旁的耳房。
数排书架高高立着,看着有成千上万本书,洛知微不禁瞪大了眼睛,哇了一声。
顾桓祁侧过头来,看着洛知微惊讶的样子笑了笑,“阿若好歹也算是高门嫡女,怎么这便觉得惊讶了?”
“嫔妾失礼,皇上恕罪。”洛知微略微迟疑地低下头去,浅浅红了脸颊。
“无妨。”顾桓祁拉着洛知微的手沿着书架走着。
洛知微的目光中带着羡慕与渴望,“嫔妾自幼在乡间长大,父亲与哥哥从武,虽自小不缺书看,但也着实没见过这么多书。”
顾桓祁将洛知微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心头莫名涌动着温暖,轻声问道:“阿若平时都读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