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卯时,赵荑醒来,莫名感觉屋内格外亮堂。卯时中,她要和孩子、不当差的婢女们一起习武。值夜的清湄一边服侍她洗漱,一边欢快地说:“奶奶,外边下了好大的雪!”
大雪么?之前已经下过几场雪,但总是雪落即化,常是泥泞,不得心意。赵荑走到门口,从清湄掀起的厚厚门帘向外张望。冬日的晨风带着凉意,夹杂着落雪的湿润,让人精神一振。入眼满天满地的雪白,给平素熟悉的院落换了新装,如复了娇俏姿容的女子,欣欣然带着笑,迎面扑来。
孩子们由婢女领着,此刻也陆续开门出来,一时间满院惊叹。婢女、婆子们已经清出了平日武课的场地,课程如旧。只这日的武课比平时多了躁动,孩子们跟着殷师父做各种动作,可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周边地面、树上、远处亭台楼阁顶盖的雪白。
殷师父罚了孩子们加练一刻钟,赵荑掩住笑回屋换了衣服,再去书房。这是她每日读书的时间。
朝食时,几个孩子互相打着眉眼官司,赵荑只做不见。到底都是孩子,哪里忍得住。
最终荀姝被推了出来,嗫嚅着说:“娘,我们,我们下了学,可不可以出去玩?”她绞着手,虽然怯怯却眼神晶亮。
赵荑眼里有了笑。若是以前,荀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想法。女孩子被时时刻刻提醒循规蹈矩,哪里有随意玩乐的自由,想想都是罪过。
“我们在孝期,按理不该。”看到孩子们瞬间暗下的眼神,赵荑板着脸,一本正经接着说:“不过真正的尊敬是在心里,而不是形式。我们下午关了院门,去后园玩儿,不叫人看见。”
“啊!”几个孩子惊异地盯着赵荑严肃的表情,忽然反应过来,欢笑地扔了筷箸,扑向赵荑,好娘亲、好婶娘地叫着,一时间满室欢腾。院里的婢女、婆子们相视而笑,脚步轻快地忙碌。漻园和睦,每人又得了各自兴趣研学,大家只觉空气含着甜香,阳光带着暖意。
午后,赵荑带孩子们去了后园。看着松松的雪,踩上去却有咯吱咯吱的响声。孩子们好奇地在积雪上来回挪动,脚上都穿着及膝的牛皮靴子,露出里面一截彩绣锦袜,看着俏皮而精致,这是赵荑早早就嘱了下人做好的。初时,孩子们在雪上来回走动,矜持而小心翼翼,后来,终是忍不住跑了起来。赵荑攥了把雪,直接扔到了荀珍背上。荀珍惊了下,等反应过来,笑着抓起脚边的散雪,想朝着赵荑扬,可举起手的瞬间又僵住,不确定地看着赵荑。赵荑又把另一个雪球朝荀婉扔去,荀婉小些,没那么多顾忌,咯咯笑着抓雪扬向赵荑。一大一小、一来一往,瞬间吸引了荀瑞、荀姝的注意,两人也跟着朝赵荑扔雪球。毫无束缚的氛围终是感染了荀珍,她试探着重新抓了雪,朝赵荑的方向扔,被赵荑用雪球再次打中。小孩子的胜负欲和天性终于占了上风,荀珍再抓了把雪,攥了攥,跟着几个孩子朝赵荑扔。欢笑声惊起冬日里栖息的鸟儿,扑棱棱地跟着雪球飞向空中,打破了冬日里所有的沉寂。
等赵荑和孩子们返回的时候,已经个个发髻松散、衣衫凌乱。还没等赵荑换完衣服,周妈妈来禀,说老太太来了。
赵荑系着裙带的手一顿,来得好快!她不紧不慢地由着清浅整理发髻,等收拾妥当才出了内室,朝花厅而去。
花厅里,老太太正面目不虞地坐在居中的宽椅上,尚妈妈立在身侧,一副规矩无比的样子。而赵荑进门的一瞬,就在她眼里捕捉到了幸灾乐祸的恶意。
“祖母身子看着真好,孙媳妇好开心。”赵荑作势福了福身子,几乎没做任何停顿,直接迈步坐到了下首的折背椅上。
“你——”老太太抬手指向赵荑,刚想训斥,衣角就被尚妈妈扯了下。她扫了尚妈妈一眼,转了话风:“孩子们怎么还没来?”
“哦,是么?清浅快去看看,这几个孩子在干什么?是不是都只顾着读书了?唉!曾祖母不是比那些劳什子的读书上进重要得多,怎么这么不懂事!”赵荑语笑嫣嫣,但说出的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得劲儿呢?
孩子们很快进了花厅,给老太太叩头后依次落座。
每日赵荑要求在一刻钟内完成起床、穿衣、洗漱,出门的所有事情,孩子们都养成了要么不做事,要么爽利完成的习惯。所以在老太太进院的极短时间内,孩子们都完成了重新换衣、挽发。
老太太看孩子们齐整的样子,皱了皱眉,瞥了尚妈妈一眼,问道:“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回曾祖母,孩儿们在读书。”荀姝站起身来,福身率先开口。孩子们都得了清浅知会,知道不能在老太太面前承认玩雪。孝期本不该玩乐,何况荀姝几个女娃更要守着各种规矩,承认就是大错。
“哦,读什么书?”老太太盯着荀姝,眼里没有丝毫慈爱。
“孩儿姐妹几个读《女孝经》,小弟读《千字文》。”荀姝低眉敛目,一副乖巧柔顺的样子,全无刚刚在后园的鲜活。
“瑞哥儿读到哪里了?”老太太斜着眼睛看向小小的荀瑞。几个丫头片子,她懒得搭理。识几个字就是了,读什么书!
“回曾祖母,瑞儿读到‘德建名立,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荀瑞站起身,俯身施礼,脆生生地答。
老太太农家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哪里听得懂荀瑞说了些什么,不过想寻孩子说话的错漏发难罢了,可孩子偏偏看着没有破绽。
老太太皱眉盯着几个孩子,忽然指向荀婉、荀瑞,恶声道:“你俩头发怎么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