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荑清楚自己的实力。她所学驳杂,虽擅长峨眉剑法,但与这些刀头舔血的江湖中人完全不在同一量级。峨眉剑法讲究刚、柔、脆、快、巧,她气力不足,只能以快、巧取胜。对方将她视作养尊处优的深闺妇人,自然轻敌,她必须出其不意才有在对方剑下逃出生天的可能。
黑衣人距她几步开外,她捏紧药包,只还未等抬手挥出,两人已扑通倒地,露出身后刚刚收住剑势的赵濯。
“五奶奶如何?”赵濯毫无停顿,瞬间奔到赵荑面前,边转身横剑在胸,边急声问道。
“无事!”赵荑言简意赅。
黑衣人和一些她并不熟悉的面孔拼杀正酣。细看几眼,赵荑皱起眉头:“武社人呢?”
一黑衣人持刀袭来,赵濯挥剑挡开,一个回旋飞踢,将来人踹出数丈。他再次收住身形,背对赵荑,挡在她身前:“没有武社人过来,估计出事了。”
话音未落,又有数名黑衣人飞扑而来。赵荑紧握剑柄,只觉此次凶多吉少。赵濯挺剑迎上,剑身闪着寒光,在夜色中划出长长弧线,扫开对方齐齐刺出的剑,直接截住黑衣人攻势。一击未中,黑衣人后撤半步,几柄剑结成剑花,再次同时刺出。赵濯身子后仰,几成弓形,堪堪避过来剑。未等对方再结剑阵,他顺势一手触地,另一手长剑扫向几人小腿。黑衣人未料他反攻如此迅捷,待要躲避已然不及,小腿被剑锋扫过,瞬间血流如注。几人身形不稳,倒地不及哀嚎,赵濯已瞬间暴起,长剑凌厉地朝着对方脖颈横扫而过,几颗头颅倏地飞出,鲜血喷涌。
赵荑死死咬住舌尖,忍住顷刻脱口的尖叫。她狠狠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里唯余凶戾,只手里长剑微微颤抖的剑身暴露了她此刻心底的惧怕慌急。一路行来,她见识了人命轻贱,甚至为活命而手刃他人。夜里她难以安眠,但凡入梦也只血海翻涌、尸骸遍地,甚至被她击杀那人眼里的不可思议。她知自己有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但她不敢露出些微脆弱无助。一众下人听她号令,她无措,他们更无措。她死死压抑住恐慌惧怕,只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赵濯又挡在了她的身前,如山一般。
赵荑忽觉面上有湿湿的东西,伸手去抹,只觉越抹越湿。那是她的泪!
“五奶奶莫怕!有我在!”赵濯的声音有种直指内心的力量。
“还有我!”赵涣挥刀斩杀了扑向檐下的一名黑衣人,挡在赵荑右侧。
“这里有我!”赵沐长刀击飞呼啸飞向赵荑的暗器,从斜刺里冲出,挡在赵荑左侧。
赵荑手中的剑终于缓缓垂下,身子软软靠在坚实的墙壁上。
赵濯友人请来的江湖豪客最终占了上风,双方各有死伤。黑衣人被斩杀数十人,江湖客中有七八人丧生,另也有数人受了或轻或重的伤。
赵濯忙着处理后续事宜,赵涣去查看武社一众人等情况,而赵沐一直守在赵荑身侧,防有漏网之鱼反扑。
赵荑只用绢帕擦拭手中长剑,一下又一下,一遍又一遍,神情莫名。漾儿、清浅彼此望了望,又用眼神询问抱刀立在门旁的赵沐。赵沐微微摇头,两人只得悻悻垂眸,不敢言语。
“回五奶奶!”赵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进来说!”赵荑抬头,眼里一片清明,似刚刚的恍惚全然不在。
一路疾行避险,若还论那许多规矩,她已不知死了多少回,更遑论她对规矩嗤之以鼻。紧急关头,赵濯三人以身护她时,不也没守着规矩自称小人?生死当口,万事莫论。
赵涣大步迈进门,并不上前,只停在门口位置,拱手行礼道:“回禀奶奶,武社的人中了蒙汗药,小人刚刚查验过,有人把药下到两户人家共用的水井,大家喝的水和用过的饭食都有蒙汗药。”
“我们决定住了这里,他们才就近寻的人家吧?”赵荑声音平静异常。
“是!”赵涣垂手接着说:“他们进了院子就着手起炉煮饭,下药的人下手极快,应是在他们进去的第一时间就动了手。”
“今晚的黑衣人里可有轻功极好的?好到能在一众武师眼皮子底下下药还不被发现?”赵荑依旧不急不徐。
“这——”赵涣微有迟疑:“没有。至少小人未见。”说着他看向赵沐。
“小人也未见到!”赵沐躬身答道。
“两户人家可有疑点?”赵荑又问。
“没有。清泽亲眼见那两家有人献殷勤,但被安教头拦了打发出门。刚刚那两家男人还探头探脑问家里可有损毁,嘀咕说如果有得赔偿之类的话。”赵涣答。
“如此看来,倒是千防万防,最是家贼难防。”赵荑眼神冷冷扫过手中长剑,继而又抬头看向赵涣温声说道:“知你们辛苦,但没法子,我们人手不足。还得劳烦你再去查查,看今儿个打水的、做饭的、站到井边看人干活的都是哪些人,再问问两位教头可有什么要与我说。”
“小人份内之职,奶奶言重了!”赵涣急忙再次躬身行礼。“小人这就去查!”说着,他退步出了房门,转身急急朝院外而去。
“奶奶,武社的人虽然都中了蒙汗药,可万一是两家蛇鼠一窝,事先串通好,故意摆这一道,那可怎么办?”清浅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不会!”赵荑很肯定地说。“两家武社总教头彼此不和,若非我坚持,他们这次不可能合作。安、娄二人都是各自总教头心腹,除非他们同时背出师门,否则不会联手害我性命。”而背出师门则意味着在江湖中失了立足根本,永远被不齿,被唾弃。赵荑没有说得那么直白,但众人心里一清二楚。
天色将明的时候,居然下了一场急雨。雨水把院落四处的血迹冲刷殆尽,也算免了大家清洗的劳累。只不过雨水也从破瓦处直直灌进正屋里,把屋子毁得更加不能直视。好在赵荑一直待在东侧清湄等人的屋里,倒也免了一番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