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伉扭头看了一眼李遗,觉得这李氏子殊为可恶,那李德昂怎地就生了如此一个儿子,真是无耻!跟着老夫鹦鹉学舌,你就不会另外编个理由?
可惜了银屏那丫头,好好的一棵白菜……
躺在地上的吕凯心中一阵悲凉:“完了!这下算彻底完了,遇到如此强劲的几个对手,老子这场戏,算是白瞎了!”
原来,老吕凯这病情,一半是真,一半则是假,他哪里想到,自己的苦情戏演得如此逼真动情,人家就拿了几罐子茶叶几罐子白酒来,再动一动嘴皮子,就把他的苦情戏份给删减得一清二白。
再让那一老一少不要脸地表演下去,老吕凯估计自己都能真的被气死了。
这也能忍?
为了挽回败局,老吕刻意高声咳嗽几声,总算将众人的目光都拉扯到自己身上来。
马忠连忙过来,关切地说:“老大人您可是哪里不舒服?那谁——沈公子,一客不烦二主,还是麻烦你过来看看——”
沈腾知道老家伙这是准备表演了,心里说:“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老爷子这是要闹哪样,更不知道该如何搭台帮衬他,只好硬着头皮过来,俯身下去,小声问:“老爷子您——要不,再来点蜂蜜水?”
老爷子却说:“扶我起来——”
沈腾吓了一跳:“您躺着休息就好,再折腾,小心连蜂蜜水也救不了您老!”
老吕凯气得不行,喘着粗气,强自挣扎,要自己起来,沈腾无法,只要在老爷子身后给他抵了一张凳子,加个枕头,老爷子就半倚半靠,将就着靠在上面。
大家看老吕凯有话,也都把目光紧紧盯在他身上。张嶷更是感动得不行,主动过来,蹲在老爷子身后,帮助扶持住他的身体。
张嶷的这以动作,将包子几人羞得一批,三人连忙过来,替下张嶷,沈腾却无所谓地站在旁边,心里早就存了看戏的心态。
接下来的戏份,他不知道具体曲目内容,但他却知道,没有最精彩,只有更精彩。
“都督,各位——”吕凯勉强做了个拱手的动作,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动作,老爷子却做得十分吃力,“我永昌郡危在旦夕啊——”
老吕凯的这句话一出口,就连一向自诩知之甚详的隔壁老王也吓得一激灵:“怎么,羌蛮子下来了?”
“掸邦有大事发生?”
“大理段氏有异?”
……
一个一个紧张兮兮的,老爷子自己作伐,却被这些话语问得一愣一愣的,他呆愣好久,终于回过味来,自嘲地一笑,道:“诸位多虑了,老夫说的永昌郡危在旦夕,不是这个意思啊。”
“那到底是哪个意思嘛?”
老爷子一时语塞,他这时候才觉得人家那个隔壁老王和兴古李遗的戏才唱得好唱得绝,比自己这苦情戏好太多,人不用受苦受难不说,随随便便找个借口,还能让别人感激涕零。
而自己这苦情戏,唱到最后,估计自己不真的大病一场,都下不了台了。
老爷子哭丧着脸,坦白道:“前几日,老夫我在永昌郡城举办了一场规模宏大的商品展销会,效果自是出奇地好,商品也销售了许多许多,订金都收了几箩筐……”
马忠第一次听说这事儿,奇怪地问:“什么商品展销会?订金收了几箩筐,不好吗?您老干嘛如此作态?”
“都督你是不知道啊,这是有人做局,将我永昌郡上下全部做了进去啊!”
众人大惊失色,虽然大家还不知道老爷子具体讲的什么“局”,但能将整个永昌郡上下都做进去的“局”,必然非同小可。
此事甚大!
马忠紧紧皱起了眉头,张嶷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把子。
沈腾浑身发凉。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过来了,老家伙从那么老远赶过来,自己还救了他半条命,却原来人家这是冲着他来的!
说到底,老家伙就是舍不得他走呗。亏得自己还为他担心得要死,人家却真真正正地在算计他——想拉他回永昌郡。
祝融氏的脸色已经很不善了:“敢来算计我的儿子,看我不用银子砸死你这老鬼!”
马忠他们不知就里,还在发问:“那人是谁?到底是如何做的局?”
老爷子长出一口气,撇了一眼沈腾,那意思对不起了嘿嘿,再看向马忠,哭丧着一张菊花脸,道:“那人怂恿老夫开那劳什子商品展销会,让我与羌蛮人签下诸多合约,现在却想抽身而去,不再管我永昌郡,到时候,那合约却兑现不了,羌蛮子注定不肯善罢甘休,一旦蛮汉风波再起,老夫我……我……可怎么担待得起!”
说到这里,老家伙作势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连续几次动作都没有成功,便重又恢复原状,喘一口气,道:“都督救我!”
那边,张嶷早已经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大吼一声道:“老大人快说,到底那人是谁,看我不一刀咔嚓了他!”
祝融氏的脸色已经冷如冰霜。
而老吕头打的主意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让沈腾这小子跟他回去,担心沈腾直接从越巂郡北上,就回了成都了。
说到底,他是真心舍不得沈小子离开。
但在祝融氏的眼中,感觉这老不死的是在告自己儿子的黑状。
包子几人终于醒悟过来,敢情这老家伙是来整治咱腾哥儿的!
好家伙,人家好心做了驴肝肺,你老家伙还嫌人家做的没得味!
心里有了气,又不敢公然发作,手上便使了巧劲儿,悄悄将老家伙背靠的凳子往后扯了扯,老吕头一个不小心,便向后仰去,好险没磕着头皮了。
沈腾心知肚明,老爷子是舍不得自己离开呐,毕竟也是一番好心思,只不过一开始用力过猛,这戏眼看着就要演砸了,这个时候,怎么能让老爷子受伤?否则,自己还怎么看他演砸这精彩的一出?
沈腾狠狠瞪了包子他们一眼,连忙将凳子往老爷子身体那边挪一挪,老爷子自己也吓了一跳,知道被身后几个小家伙整蛊了,但他也无法,自己现在演得是个病人,就得有病人的自觉不是?总不能现在跳起来把他们都打一顿吧。
总算是这沈小子知道老夫没有坏心思,给了老爷子一点安慰。
但总体来说,这戏不好唱了。
接下来,搞不好的话,可能就要被砸场子了。
尤其他撇到祝融氏那边,这蛮婆冰冷的目光刺过来,老爷子好险没打了寒颤。沈小子在永昌郡的一切开支,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结算清楚,不知道这蛮婆会不会因此而赖账。
张嶷一直等着老大人回话,等他告诉自己谁是始作俑者,然后,就一刀咔嚓了那狗日的。但见老爷子的眼神闪烁,这里瞥一眼,那里瞥一眼,就是不回答他的问话,急得张伯祁脑门子上的汗都出来了。
马忠见张嶷气得不行,又见祝融氏的不善脸色,还有包子等几人涨红了的脸庞,不明就里,本身也很为永昌郡的事情着急,便问老吕凯,道:“老大人,您就说吧,到底是谁在背后作伐?管他是谁,天涯海角,咱们也得把那厮捉回来,好好处置!”
老爷子双眼一闭,单手一指身后的沈腾,沉痛地说道:“就是他!就是这沈小子!所以,还请都督让这小子跟老夫回去永昌郡,帮我善后!”
室内的温度瞬间降为冰点。
沈腾站起身来,满脸挂着微笑,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老家伙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不就是想我回去呗,还整出这么大动静,信不信我不告诉你低血糖是怎么回事儿?
包子几人早已经义愤填膺,恨不得扑上去卡死这老家伙算了。敢污蔑污蔑腾哥儿,你老家伙是鬼迷了心窍还是咋的?蜂蜜喝多了吧。
祝融氏的一张脸早已冰冻,只是一言不发,看着老家伙能把自己的儿子怎么样!
最吃惊的,还是马忠和张嶷,两人如冰水灌顶,手脚冰凉,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沈腾是那个坑害永昌郡上下的歹人。但老爷子这半死之躯,会专门为了污蔑沈腾而来?
再看看祝融氏包子等几人的脸色,一个个恨不得要咬人的架势,便知道这其中必然有着什么重大误会,心中虽然还是担忧,却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揪心。
另外两人——李遗和王伉,却早已经明白了,敢情自己巴巴地赶来唱戏之前,人家老吕头早已经唱过了开头过门儿!
但他们怎么可能自甘下风,白白跑了几百里,却只看见老吕在这里唱独角戏?
怎么可能!
大家都是冲着沈腾来的,凭什么就你老吕一场苦情戏,大家都各自打道回府?
李遗毕竟年轻,还不敢过于无礼,而从昆明郡赶来的老王,却根本不在意老吕下不下得了台来,当即“嘿嘿”一阵冷笑,高声道:“老驴头,这戏唱了这么久,该是口干了吧,要不起来咱们论道论道?你想沈小子回永昌,我老王也明说了,咱也是冲着这小子来的,昆明郡,他不去都不成!”
那边的李遗终于不想再忍了,也直接开口道:“兴古郡诸多大事,需要沈兄弟过去协理,两位老爷子是前辈高人,咱也不唱戏了,反正也唱不过您两位,晚辈我只一句话,想我兴古郡天水佳酿的,就主动让道,否则,到时候,真兑不了现,别怪晚辈我言之不预也。明说了吧,沈兄弟,我要定了!”
“李子明,你小子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么?”
“明人不说暗话,就是威胁。”
“你老爹都不敢跟老夫如此说话!”
“那是他老人家的失误!”
“你爹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我老爹来了,也一定会支持我的!”
……
那几个始终愤懑的家伙,包括祝融氏包子黄崇李球等几人,这时候才彻底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都是来疯抢沈腾的。
如此,脸上才绽放出笑意来。
“就说嘛,咱腾哥儿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主儿嘛!”
地上的老吕凯再也躺不住了,眼见着这场仗就要见真章,这时候,还躺在地上,岂非让别人白白占了便宜?
老爷子的低血糖此时早已经没了症状,就是旅途劳累身体尚有些疲乏,这时候也顾不得了,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就抓住沈腾的两只胳膊,道:“敢跟老夫抢人,你们忘记了老夫的名号么?”
老王伉却也丝毫不让,也上来一把抓住沈腾的衣服,道:“你是顽石,我是磐石,大家都是石头,未必某这石头就不比你那石头坚硬?”
李遗也被带了节奏,抢步上前,一把攥住沈腾的衣服,冷哼一声,道:“怎么,当我李遗是忽悠你们不成?还想不想要我兴古天水佳酿了?嗯——”
看自己的恫吓效果不佳,李遗计上心头,缓和了语气,道:“先放手手的,价钱八折!八折!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满以为这折扣诱惑足够威力了,谁知道那两个老家伙像没听见似的,一点也没松手的意思。
那边一直冷眼看戏的坡脚郡守姚伷,后知后觉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沈小子才是无价之宝,亏得自己还和他在狼堡同甘共苦近一个月,还一同烤过牛粪火,吃过野兔烧烤……
老爷子即便再不知道沈腾的好,也知道他是块宝了,当即扭头吩咐:“来人——”
大厅外面呼啦啦涌进来一批人,老姚伷手指旋涡中心的沈腾,大吼道:“传本郡守命令下去——没我命令,有敢私放此人离开郡城者,定斩不饶!”
手下人也不明就里,大厅里这些平时须仰视可见的大佬们正在打群架一般,那中间的沈公子大家自然是认识的,不久前都还是郡守的坐上宾客,这转瞬间,就成了罪囚了?
有个带头的,傻呵呵地问郡守:“大人,沈公子何罪之有?”
老姚伷哪里想过还需要给沈腾安一个罪名?他吭哧吭哧地想啊想,终于给他想起来了:“本官的跛足,便是拜他所赐!”
可怜的!
人生呐……
算了,咱不过是郡兵一个,上官怎么说,咱就怎么做呗,哪里有什么道理好讲!
沈腾被几个人纠缠着,哭笑不得,但又不敢动粗,李遗还好,那两个老家伙都已经土埋到脖颈子上的年纪,你稍微使点劲,要是真把老爷子给送走了,这罪过,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沈腾可怜巴巴地看着周围,老干妈见自己的儿子如此受宠,巴不得更多人上去揪住沈腾不放才有面儿。包子几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哪里会想到要给沈腾解围?
张嶷傻呵呵地站在一边看热闹,还担心自己影响了人家打架唱戏,便主动后退几步,还不时点评一下那下场的几位表演水准的高下。
最后,还是马忠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站出来替沈腾解围:“都松手罢,一个个的,偌大年纪,做这小儿女状,传扬出去,该说我南中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