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时间倒退些时日。
蜀汉皇帝刘禅的御书房里,皇后娘娘张氏正在和刘禅闹别扭,因为自己的侄儿小包子张遵这几个月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连一点信息也没有了一半,但诡异的是,在南中呈上来的军报上,却总是看到他的名字。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个被自己和母亲死死压制着的小混蛋另辟蹊径,已经混入了蜀汉军中!
不作,就不会死!
这个总是让人不省心的混账东西,竟然私自进了军队!
士可忍孰不可忍。
张氏一母同胞四人,大哥张苞很早就死在军中,二哥还好,走了文官的路子,也袭了本该是侄儿小包子的爵位。
剩下就是自己两姐妹。
大哥这一脉,就只留下一个张遵,这傻小子却总是让人不能消停,好好的纨绔不做,却一门心思地想着早点进入军中,要“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
去你的探囊取物!
这就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
母亲已经来宫里好几次了,也都是为了这小混蛋。
一开始,当得知小包子跟着魏延去南中,老太太还无所谓的,想想也就罢了,老侯爷那么大年纪,该是知道怎么安置这群小混蛋的。
出去见见世面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再说了,这些豪奢之子,在成都待得厌烦了,想出去晃悠晃悠,又有什么不可以理解的呢?
现在,南中大捷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了,但让皇后娘娘张氏不能接受的是,不仅魏延不见了,就连自己的侄儿张遵几个——也不见了。
集体玩儿失踪?
谁给你们的胆子?
去问皇帝陛下,连他也说不清楚张遵他们的具体去向,只是说他们几个人相约在南中游历。
“这都什么话!这还像是你一个皇帝说的话嘛!”
张皇后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杏眼圆翻,面沉似水,道:“陛下,您这样回答可不行,妾身总不能对母亲大人说,他的孙子几人相约到南中游历去了吧。我担心老太太会立即也赶到南中游历去了。”
刘禅被噎得差点没有笑起来。
“老太太想去南中,有什么好怕的。怕就怕他来宫中呢。”
想起自己的这个老丈母娘,刘禅就有点不寒而栗。
就她老人家那秉性,就她那跋扈的性子,满天下都去得,一个小小的南中,又算得了什么!即便前车骑将军在世,都不一定管得了她。
说起这夏侯氏,她和丈夫张飞的婚姻组合,也是三国时期的特色之一——各大阵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当年,刘关张驻兵徐州小沛,后,曹操来袭,刘备逃往河北袁绍处,关云长被迫带着刘备的家属投降曹操,张飞独自逃往古城。
逃亡途中,张飞看到一个捡蘑菇的小姑娘,长得怎么样,不知道;脾气性格怎么样,不知道;家庭条件怎么样,不知道。
但是,就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张飞顿时就觉得五雷轰顶,那种感觉让他措手不及——“爱了,爱了,就是爱了!”
于是,那个才十多岁的饿的两眼泛绿光的小姑娘被张飞一把抓起来,放在马背上,揽在怀中,温柔地对她说:“嫁给我,给你肉吃;不嫁,就把你当肉吃!”
那女孩子一听有肉吃,顿时两眼冒绿光,便一个劲儿地点头,双手搂住张飞的腰,死也不撒手。
这下好了,巴锅了,想不娶她都不行了。
这个女孩儿,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春天”,姓“夏侯”。说起她的名字,可能要到几十年后的蜀汉,才会变得赫赫有名。
但他有几个叔叔,名气也还可以,一个叫“夏侯渊”,还有一个叫“夏侯惇”。
他有很多姓夏侯的叔伯兄弟。
另外,他还有一个叔叔,叫“曹操”。
夏侯家和曹家都是西汉开国元勋,都是从沛县随着高祖刘邦走出来的那个小团体,夏侯的老祖叫夏侯婴,封汝阴侯。曹家的老祖宗叫曹参,封平阳侯。
这曹参,就是成语“萧规曹随”里面的那个“曹”。
“夏侯春天”这个名字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寓意却是深远。年少时这个曾经饿死许多人的春天,遇到了一个晃晃如丧家之犬的小将张飞,注定了要改变她一生的命运。
也因此,她从来都不允许别人叫她“夏侯春天”。
夏侯春天的父亲早死,自己和弟弟被委托给了叔叔夏侯渊抚养。据说为了抚养这姐弟二人,夏侯渊自己的儿子养不了,最后,不知所踪。
这事儿发生在天下大旱闹黄巾之后那几年,由此可见当时山东人民的生活如何糟糕了。
夏侯小妞儿为了减轻家庭开支负担,平时没事儿就到城外捡蘑菇挖野菜,堂堂的夏侯氏,也不得不过上吃糠咽菜的生活。
夏侯春天自从遇到黑大汉张飞,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因为张飞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
而在这个时代,蛮不讲理的人,一般生活得都不错。比如曹操、袁绍、董卓、吕布等,他们因为蛮不讲理,最后都成了一方诸侯,有酒有肉,成了“先吃饱肚子”,继而“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人”。
而那些讲理的人, 普遍过得都很糟糕。
比如王允董承等人,他们的下场,就是被蛮不讲理的人杀了吃肉。因为他们太讲理了,所以,基本上没有人搭理他们。既然嘴巴上说不过你,那就只好用刀子和你“讲理”好了。
跟了张飞之后,夏侯春天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于是,她就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要想过得好,必须蛮不讲理。
她的丈夫张飞就是该类成功的典范。
用张飞的话说,就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因为他的蛮不讲理,所以成为刘备身边最重要的骨干力量。
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像张飞这样的蛮不讲理的家伙。
刘备身边有关羽张飞,他们只和刘老板讲理,其他人面前,他们从不讲理。
曹操身边有夏侯氏,有许褚有典韦。他们也只和曹老板讲理,其他人,理都不理。
所以,夏侯春天就养成了蛮不讲理的好习惯,多年的身体力行之下,就连张飞活着的时候,也只能甘拜下风,以至于张飞每次回来就喝酒,喝醉了拉倒。
如此一来,就可以避免被夫人夏侯春天蛮不讲理。
丈夫去世后,接着大儿子又去世,老夫人打死也不让二儿子张绍吃武将这碗饭了,现在,张绍任侍中,袭西乡侯爵,整天跟在皇帝女婿刘禅身边学当官。
如此,也算是了了老夫人的一件心事。
刘禅现在的正宫娘娘是夏侯春天的大女儿,但其实在她之前,刘禅早已经有了几个侧妃,娃娃都生了好几个了。
夏侯春天的大名,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更因为这女人的跋扈暴烈,谁也不敢招惹,即便知道的,也不敢直呼其名,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用“夏侯某某”来替代了。
久而久之,“夏侯某某”就成了前车骑将军张飞夫人的大名。
这一日,夏侯某某正在府里生闷气——
“小东西这是要造反?”
嫡长孙小包子张遵一直让蛮不讲理的老夫人夏侯某某不省心。
这孩子太像他的爷爷了,动辄就是要“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
被老太太压制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逃走了,并且一走,就去了南中这神鬼莫测之地,就再也没了音信。
“南中,那是你一个毛孩子能去的?”老太太还记得,诸葛亮当初的话语历历在耳——“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人家那里都已经“不毛”了,你这鳖孙子去干嘛!好好的成都纨绔做得不舒服吗?”
不生气的夏侯某某都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儿,而一旦来了脾气的夏侯某某,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身边人的噩梦。
其实,这许多年来,夏侯春天就一直是刘禅的噩梦之一。
另外一个噩梦,是搬家。
太子时期的刘禅每次见到夏侯婶婶,都会被她揪耳朵挖鼻子拽头发踢屁股,谁也救不了他,直到这位蛮不讲理夏侯婶婶自己过足了瘾,主动放手才罢休,以至于“夏侯春天”在刘禅那里,成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后来,太子刘禅登基做了皇帝。
诸葛亮因为长期在外领兵打仗,所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给刘禅找个皇后,目标对象就是夏侯氏的女儿。
其实诸葛亮打的主意大家都很清楚,夏侯某某的女儿不一定能驾驭得了皇帝本人,但夏侯某某的女儿的妈妈夏侯某某可以啊。
还有一点,诸葛亮一点也不担心夏侯氏坐大,像后汉那样的外戚坐大难治,因为这个时候的蜀汉根本就没有外戚做大做强的机会。
老张家虽然比老关家的好一点,没有满门皆没,但也人员凋零得不像样子,偌大的侯府,连人都住不满。大儿子早已经战死,二儿子搬出去独立成家,留下老太太加一个小孙孙独自过活,想坐大,也没有那个能力不是?
果然,当刘禅一听说自己将要迎娶夏侯婶婶的女儿为皇后时,第一时间差点没晕过去。
大家都以为他是高兴的,毕竟是年轻人嘛,第一次大婚,高兴得发昏,是正常的事情。
其实,刘禅是吓得。
这样的丈母娘,他宁愿不要。
所以,他就晕了。
当刘禅终于从迷迷糊糊中苏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夏侯某某的女婿。
“悲夫!”刘禅当即一声哀嚎,“能讲点理不?能讲点理不?你们能不能讲点理啊……”
满以为自己当上皇帝了,就可以摆脱了夏侯婶婶的魔掌,没想到啊没想到,相父却来了这一手!
刘禅对于未来的种种企图,种种美好设想,在这一刻,顿时晦暗不明。
那也没法,皇后都已经进宫好几天了,不如见一面,否则,老太太打进宫来,自己面子难堪就不说了,被老太太拎着扫把撵得满地跑,就实在没法对天下臣民们交代了。
很多时候,刘禅对于皇后娘娘张氏的相敬如宾,不是因为张氏的好,而是因为张氏的背后,站着的那个蛮不讲理的夏侯春天。
只要刘禅敢三天不去皇后张氏的宫里,保证夏侯老太太就拎着扫把杀进宫来。
今天,当张氏满脸严肃地用老妈来威胁皇帝刘禅的时候,刘禅却一反常态冷气倒吸的模样,满面春风,笑意盈盈 ,这让张氏十分不解——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张氏一点也没有继承到老爹老妈那“蛮不讲理”的霸道家风,这一点,一度让张氏老妈不爽。
“陛下,您这……又是遇到什么大喜了么?”
“自然是大喜!天大的喜事!”说着,刘禅拉住皇后的手,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桌子上的信报,道:“就知道你们都担心着小包子呢?莫非朕就不担心的么?但是,这小东西总是给朕惊喜,可不像你们说的那样不堪!”
正常情况下,只要皇帝陛下没有同意,皇后娘娘张氏是不会主动参与任何朝堂事务的,这是她作为皇后娘娘的基本素养,也是底线。
当初诸葛亮选择她做皇后娘娘,家族身份是一个条件,而张氏的温良恭俭让,却是另外一个必备的条件。
既然皇帝陛下发了话,张氏便拿起那信报来,迅速地扫过去,当即惊了个目瞪口呆!
“怎么样?小包子不错吧!”刘禅打趣道。
张氏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时间哪里合得拢!脑子里仿佛有十万只蜜蜂在打群架。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在遥远的南中兴古郡,发生了如此大的事件,更不能相信,自己的侄儿张遵竟然真的做到了“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梦,绝对不真实!
小东西在南中大捷中已经立下泼天也似的功劳,只是人家不屑于请功,据说为此还和庲降都督府的都督马忠将军吵了一架的。
但南中那些将军们,哪一个敢将小家伙的军功昧下?不夸张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这要是把小将军的军功也昧下,那简直就是天打五雷轰的恶行了。
纨绔们都回来了,而小包子这混蛋却又辗转到了兴古郡,第一个马踏兴古城,救下了满城军民,打赢了兴古城之战,并且斩杀蛮兵数千!
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小东西又不见了,据说,在南中各地狩猎!
“狩你奶奶个腿儿的猎!”
张氏的手一直在发抖。
她的心也一直在颤抖。
她的嘴唇一直在哆嗦。
笼罩在张家男人头顶的那个魔咒,像一个巨大的挥之不去的阴影,多年来,挥之不去。
和关家的男人一样,都像是被中了蛊。
当年,夷陵之战前,半夜里,父亲的人头被反贼范强张达割去,送到孙吴。
后来,大哥张苞从战马上摔入山涧,头部重创不治身亡。
现在,侄儿张遵,纨绔做得好好的,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一抽风,就到了南中,并且出人意料地介入到南中动乱中,貌似现在已经成了南中平叛的生力军的校尉了。
以自己对这傻孩子的了解,和父辈祖辈一样,闻战则喜,又是一个“不要告诉我敌人有多少,只要告诉我敌人在哪里”的性子,迟早……
张氏几乎不敢想象下去。
她觉得,自己必须立即回娘家一趟,把小混蛋的事情告诉老母亲,否则,一旦等老太太闻讯杀进宫里来,估计,皇帝陛下都得躲到成都城的山窝窝里面去才行。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只要刘禅知道老太太要进宫,只要有那么一丝丝可能,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一切借口,立即躲到外面的去,留下皇后娘娘张氏在这里接待她自己的亲妈。
反正,那是你亲妈。
皇帝外出的理由荒唐得可笑至极,譬如“秋天来了,我想看看成都的秋色到底有多美”“外面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听说蒋公琰家新盖了茅厕很不错,我不信……”
有时候,事情来得太突然,来不及跑路,刘禅就得做好被揪耳朵踢屁股的心理准备。
这个夏侯老太太才不管你是皇帝还是皇帝的儿,在她眼里,你是她侄儿。
婶娘教训自己的侄儿,什么时候还需要看皇帝的脸色了!
如果你硬要拿皇帝说事儿,那人家夏侯春天的弟弟曹丕现在还做着大魏的皇帝呢。
人家夏侯一家子在曹魏那边,地位可也不比老公张飞一家人在蜀汉的位置低。
“皇帝又怎样,见了曹丕,我照样大耳刮子扇他!”
蛮不讲理夏侯氏,什么时候讲过理了?
什么是“理”?
为什么一定要讲“理”?
“理”是个什么东西?
……
别说是刘禅了,即便当初的先帝刘备在世,夏侯春天的“蛮不讲理”一样让刘备也无可奈何。
说一千道一万,什么也抵不过张飞就是“爱了”。
人家那是真爱。
一个被蛮不讲理的丈夫蛮不讲理地呵护的女人,本就有资本蛮不讲理,是不是?
人家吃你家饭了还是砸你家锅了?
不就是蛮不讲理么,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