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迎下台阶立在马前。
李弘毅抖着手坐在马背上,一双虎目盯着赵安一眨也不眨。
这样的情景曾经在他的梦中出现过很多次,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他努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澎湃,半晌方才仰头风干眼角的泪意,镇定的拍了拍马背,一跃而下。
赵安轻拍了一下林柔的手臂,示意她别动,自己上前一步,一撩衣襟便要拜倒,李弘毅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免了。”
两个人的对视在一起,目光中似有波光粼粼。
李弘毅一挥手,众人抬着香案从正门而入,他携着赵安的手臂紧随其后。
林柔跟着往里走,见前头把臂前行的二人皆有些激动,转头悄悄的问道:“赵崝呢?”
柳风知道她的意思,笑道:“老乔帮着世子爷在暖棚里侍弄瓜苗呢。”
林柔点头。
一行人到了正院,摆下香案,赵安扶着林柔跪倒在拜褥上接旨。
李弘毅看着拜倒的一对小夫妻,嘴角含笑,展开圣旨开始宣读。
他读着读着,林柔的心情顿时急转直下,不那么美丽了。
她木然的接过圣旨,目光难辨。
努力的搞了半天怎么还是“咸鱼”夫人?说好的努力就能摘掉咸鱼的帽子呢?
李弘毅见林柔跪坐在地上,手捧着圣旨不说话,有些纳闷了。
他对这个外甥媳妇的印象是非常好的。
娴雅文静,不焦不躁。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又不乏济世之才,凭一己之身走到了正三品的位置,可以说不让任何须眉男儿。
他温声道:“夫人请起罢。”
就是不提东宫的事,林柔是正三品贤仪夫人,李弘毅是二品大员,断没有让人家跪拜的道理。
赵安知道媳妇儿的心结,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能猜出来,媳妇儿不太喜欢这个贤仪的封号。
赵安心里暗自埋怨自己,怎么就没多写一句话呢?让亲爹给换一个啊?
赵清也不靠谱,说什么正三品夫人叫什么守仪的,这不还是个贤仪?
赵安伸手扶媳妇儿起来,悄悄的在她耳边说道:“没事儿,还有一品呢。”
林柔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这是让她继续努力了?
开玩笑,她不喜欢“咸鱼”的封号,但她是真的愿意当“咸鱼”好么。
努力个啥啊?再努力成一品“咸鱼”吗?
林柔决定躺平了。
见小两口捧着圣旨立起身,青溪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供到了摆好的香案上。
李弘毅目光一闪说道:“关于曲辕犁的事,本官想单独请教夫人一二。”他的话音顿了顿,似乎觉得独处一室有些不妥,又对赵安说道:“赵庄主也一起进来罢。”
三人先后进了厅堂,楚长云等人立刻掩好门,守在门外。
一进门赵安便翻身跪倒,“舅舅。”
李弘毅伸手去拉,急声道:“殿下不可。”
赵安固执的叩了一个头,李弘毅顿时老泪纵横。
林柔刚要下拜,李弘毅慌忙一侧身,“当不得,当不得。”
他伸手将赵安拉起来,哽咽道:“你外公临去之时还惦记着殿下,一再叮嘱李家众人,来日有了殿下的消息一定要到祠堂去告知他老人家一声,天可怜见,殿下终于平安回来了。”
李弘毅说的是实话。
李家人虽然脾气急躁,却不愚蠢。
他们也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皇帝对李家的防备,却无可奈何。
李弘毅的父亲临终之前曾经说过,倘若有一天皇帝真有动李家的意思,也不要反抗埋怨,便卸甲归田都回老家去种地吧,安稳。
李家众人虽然答应着,但心中也有不甘心,血汗拼出来的军功,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再说也不是退一步就能平安的。李家这些年也没少得罪人,人家焉能不落井下石?
但要造反,也不可能。
挑起战争生灵涂炭,这不是一般的罪过。
李家是一局死棋,世人心知肚明。
李弘毅平时谁的面子也不给,看着飞扬跋扈,何尝不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过一天是一天吧。
如今,赵安回来了,李家这局棋便盘活了。
李弘毅让赵安上座,自己整了整衣襟,郑重的拜了下去。
赵安见舅舅跪在地上,顿时吓了一跳,刚要起身,却被李弘毅制止了。
“臣,李弘毅拜见太子殿下,愿殿下千岁千千岁。”
他将“千岁”两个字说的无比虔诚,复又望着赵安,语气铿锵有力的说道:“忠勇王府李家族人誓死效忠太子殿下,有异心者,必诛!”
赵安上前跪倒,“舅舅不必如此,我都知道的。”
赵安今日也很激动,这是他迄今为止真正见过的第一位亲人,心头到如今还难以平静。
林柔上前劝了半天,两个人才收拾着起身。
众人分宾主落座后,李弘毅说道:“委屈你们小两口了,你母后日夜惦记着你们,盼着你们回去呢。只是如今还不是时机,只得再委屈一阵子。”
赵安沉吟着问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到现在赵安都没弄明白,自己当年是怎么“丢”的。
李弘毅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我就长话短说。”
“当年先皇有十几位皇子,那真是风高浪急,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先皇曾经一日之内将三位皇子贬为庶人,玉牒除名。”
林柔心下一抖,狠人啊。
康熙皇帝的儿子闹得那么凶,人家也就是圈禁,以后气消了,就放出来了,还是黄带子阿哥啥事儿没有。
这位老皇帝是直接把儿子扔大道上去捡垃圾了,一点余地都没留。
林柔想起了赵靖的那句话,暗自点头,这儿子多了,确实不太值钱。
赵安大约也想到了这一茬儿,悄悄的跟媳妇对视了一眼,心有戚戚。
李弘毅看不明白小两口的眉眼官司,只是沉浸在往事里。
“皇子尚且如此,其他的官员可想而知,一夜之间,抄家杀头的不知道有多少,菜市口的砖地都被染红了,真真是血流成河。”
赵安紧紧的抓着椅子扶手,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