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张瑰丽叫王博到办公室,说:“那个大便干结的员工不能要,他一定还有口臭,客人受不了。”
王博很佩服女老板,连员工拉不出屎都能看出来,还指出一定有口臭……忙问:“您咋这么有眼力?也教教我。”
女老板说:“你要相信中医,西医都是骗人的!”
有一年夏天,张瑰丽洗完澡吹电扇睡着了,醒来嘴和眼都歪向右边,找西医治疗不见效,吃了五副中药才治好。她想“巩固巩固”,私自去药店按药方抓了十副,吃了后嘴和眼又歪向左边,不得不又找那个中医,吃了新药方五副药,嘴和眼才算中正了。从那以后,她对中医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艳丽和南建一前一后进屋。刚刚二人在外面就全员戴计步手环的事吵得不可开交,现在脸上还余怒未消。
南建一进门就问女老板:“全中国哪家餐饮企业给员工戴计步手环了?”
“海底楼”女老板脱口而出,“就算海底楼没用,漂亮姐妹就不能创新了?”
南建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海底楼给员工戴的那个手环,不是用来计步的,是刷菜品的。每道菜经过盯台服务员的手,用手环刷一刷,可以统计每天销售了多少产品,这是为他们餐厅实行计件工资核算提供数据的。”
“我们就不能搞点创新?”女老板不耐烦地说,“统计每天员工走了多少步,进行数据化管理,谁偷懒一目了然。”
南建极力控制情绪,耐着性子说:“上班不是来走步的。比如外场员工,通过餐前准备、迎宾带位、拉椅让座、倒茶点餐、上菜撒台等动手的工作,加上热情的态度,提供优质服务,这不是走多少步能衡量的!”
“腿不勤快,一定服务不好!”
“即使腿很勤快,”南建说,“对客人恶言恶语,就能说明服务好吗?”
张瑰丽一时语塞。
南建接着说:“比如我伺候老婆,为她做饭是我的工作。衡量我干得好坏,是看我做的饭对不对她的胃口,好吃不好吃,还有是否充分利用了原材料,节约了成本,降低了能耗,而不是看我在劳动中走了多少步。厨房员工不也是做饭的吗?走的步数,跟做得好吃不好吃,没有关系,甚至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管理上有个爹,”女老板突然问,“叫啥名字来着?”她一只手拍打额头,做苦思冥想状。
“什么管理上有个爹?”南建疑惑不解,瞪着眼问,“管理上哪还有个爹?”
“就是那个科学管理之父,”女老板问,“叫啥名字来着?”
“你说的是泰勒吧?”
“对,泰勒,”女老板说,“看我这脑子,泰勒就统计工人干活时的动作,你咋说没有参考价值?”
“泰勒统计工人干活时的动作,”南建说,“是研究有没有多余的可以去掉,不够的再添加上,为的是优化。你则是认为走路的动作,即步数越多越好。”
女老板又一次语塞。
南建说:“再一个,我们不能完全把人看成就是偷懒的动物。人还有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的一面,调动和激发这些,绝对不是计步手环可以做到的。相反,它可能恰恰会挫伤人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把人看作什么,是搞管理的出发点,这是最重要的……”
“从前咱们在国营企业,”张艳丽打断南建的话,“员工不就是变着法子偷懒耍滑吗?”
“你是以偏概全,”南建争辩,“那时有多少以厂为家、积极工作的员工?有多少感人事迹令人难忘……”
张艳丽不以为然地说:“我真不记得还有难忘的。”
南建说:“不说别人,就说你家老王不就是一个劳动模范吗?他当保全工,把机器上拆下的坏零件修旧利废,为国家节约了多少钱?”
南建顿了顿,接着说:“还记得那年仓库大火吗?现场明明有厂里和市里的消防队员施救,员工们也去救火,并没有领导号召和动员,都自发地向前冲。为抢救国家财产,有7名员工牺牲了,一位烈士的母亲从年轻守寡……”南建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你扯得太远了,”女老板说。
南建平静下来,说:“我扯个近的。我在崔老板的酒店工作时,有一段时间生意不好,员工自发写联名信,请求老板下调工资。后来企业发展遇到坎了,连刷碗的大姐都从家里拿钱借给老板,帮助渡过难关……所以,不能把人看成只会偷懒耍滑……”
“好了,”女老板看了一下表,摆摆手起身,“不给你们扯了,我得赶紧给关老爷上香,还要坐高铁去bJ呢。”
“就说关老爷关公吧,”南建说,“如果当年刘备给他戴个计步手环,时时监控他偷懒没有,他绝对不会成为忠义化身……”
“那么,”张艳丽问,“你认为关公是怎么成为关公的?”
“知道孟子关于君臣之道的论述吗?”南建问。
“啥论述?”
南建说:“孟子有段话翻译成现代文就是说,君主把臣下当手足,臣下就会把君主当腹心;君主把臣下当泥土草芥,臣下就会把君主当仇敌。”
“不给你说了,时间来不及了,”女老板悻悻离去。
“我从前在厂职工学校,”南建说,“郭校长培训讲过一个‘马卡连柯的信任’,过去三四十年了,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故事。你们给员工戴计步手环,就是不信任员工。”
张艳丽说:“郭校长讲的‘马卡连柯的信任’,我也听过。但现在的00后不行,不能太信任……”
“00后更行,马卡连柯信任的那个人是犯人。”南建说。
张艳丽说:“你没有亲自带过00后,你不了解他们。”接着转话题说:“你总是认为从前我们所在的国营企业如何好,我问你,后来怎么都倒闭了?”
“倒闭的原因很多,”南建说,“第一,设备老旧,无法跟随市场要求,与沿海自动化水平高的同行相比,无技术优势。第二,大环境的问题,实行市场经济后,中原地区农民种植大蒜、花生等经济价值比较高的农作物,棉花种植量下降,造成了生产成本提高。第三,产品竞争力不强,销路不好。当然也有管理上的问题,但绝对不是你说的,是员工偷懒耍滑造成的。”
张艳丽说:“岂止是偷懒耍滑?不服管理的、吊儿郎当的、打架斗殴的、玩忽职守的、小病大养的等落后员工多了去了。那时的福利太好了,职工看病全员报销,家属看病报一半,但就有人不珍惜,到职工医院想开啥药开啥药,吃不完就扔掉,甚至拿回老家让生病的家禽家畜吃……”
“有这现象,”南建说。
“那时,”张艳丽说,“大白天在文化宫和公园,常常一堆堆青壮年打扑克下象棋,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其中有太多的人是泡病号白拿工资的……”
“你摆的也是事实,”南建说,“那时的国营企业也的确养了一批懒人。但改革开放后,你提到的那些弊端,在当前的国营企业里就不存在了。比如医疗改革,让员工交纳工资总额的百分之三,存进个人账户,看病的门诊费用从这里支出,就根本解决了员工乱开药的问题……”
“你刚才说咱们厂倒闭的三个原因,”张艳丽说,“我认为都不是。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效率低。你从前不是常把莎士比亚那句名言挂在嘴上吗?什么生存和死亡……”
“生存还是死亡,是个问题,”南建问,“是这句话吗?”
“是这句话,”张艳丽说,“改革开放以后,企业被推向市场,凡是效率低下的企业就死了!你没创过业,不会有体会的。当老板的每天从早上醒来到晚上睡觉,甚至在梦里,想的就是生存还是死亡是个问题。你效率高就能战胜对手,你效率低就被对手战胜……漂亮姐妹之所以给员工戴计步手环,就是要提高效率。”
刘婀进来了,说:“刚刚老板临走特别交待,全员戴计步手环的决定,必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