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太久,老板从后厨端着两碗烩肉走了出来。
“得亏你们两个人要的都一样,不然还得分两锅做。”
章文把碗接过来,又专门加了两勺羊油辣子。
西北人相对口味重一些,而且这边的辣椒大多都是颜色唬人,实际上吃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姑娘是来旅游的吧,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老板坐进收银台里点了一支烟。
“也不完全是,老家在这边,回来看看。”
女人也学着章文舀了两勺辣椒进去,原本清淡的羊汤上面漂着一层黄油,加进去的特制羊油辣子在汤里晕开,看起来更加有食欲。
“回来看看好啊,这边最近几年发展的也不错,已经逐渐要追上大城市的脚步了。”
“老板你是哪儿人啊?”章文正愁怎么跟店老板搭话,刚好抓住这个机会。
“我啊,我老家海原的,自我爷爷那辈就全家搬来区上了,我出生就在这边。”
“回老家看过吗?”
老板吐了口烟:“还有啥可看的呢,老家都没什么亲人了,小的时候去过几次,但都没什么印象,打我爷爷去世以后,就再没回去过。”
女人小口地抿着羊汤,把肉用筷子拨到一边,似乎对这碗里的肉并不太感兴趣。
她用手指了指挂在收银台后面墙上的合影:“坐在中间的那个人,就是你爷爷吗?”
“是的。”
章文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家族合影,每个人头上都戴了一顶白帽,这是回族特有的民族服饰。
大家都围绕着坐在最中间的那位老人。
老人家坐着都可以看出来有一个大号的身板。
“你爷爷是回族?”
老板笑了笑:“怎么,看面相不像是吗?确实我爷爷本来不是回族,我奶奶是回族,爷爷娶了奶奶以后随她入了教,所以就成回族了。”
女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我们这家店的创始人就是我爷爷,所以这张照片一直挂在这儿。”
“我老家也是海原的。”女人没有抬头,用筷子玩着碗里的葱花。
“是吗?”老板有些惊喜:“那咱们算是老乡,你是谁家的啊?”
女人顿了顿:“老袁家的。”
“老袁家的?”老板想了想:“那跟我应该不是一个村的,我们村好像没姓袁的。”
“我祖上是西安乡的。”女人接着又说。
“我祖上也是西安乡的,只不过那时候海原还属于甘肃,我家是哨马营的。”
“哨马沟村的?”
老板有些惊讶:“你还知道哨马沟?看来你对老家的情况还挺了解的。”
“以前听家里长辈提起过。”
“真没想到今天还能遇见半个老乡,真是缘分啊。妹子,今天这顿我请了,你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告诉我,全免费。”店老板脸上难以掩盖的兴奋。
人就是这样,当你跟别人聊起一些事情发现两个人之间竟然还存在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时候,总会产生一些亲切感。
“那就谢谢大哥了。”女人自打进了店门这才第一次露出笑容。
章文对这个女人打断自己的问话感觉非常不满,他有要紧事在身,可不想被这种老乡相认的桥段扰乱了自己的计划。
“那个…大哥。”章文冲着老板招了招手。
老板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老家也是海原的?”
“那倒不是,我听你们说老家都是海原的,正好打听一个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
女人也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我是医学院的大学生,这不马上快毕业了,我打算写一篇论文,是关于非正常死亡人尸体特征这方面的,像那种车祸或者自杀这种的比较常见,我想研究一些少见的。之前在论坛里看到有人说海原以前有过那种离奇死亡的案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章文编造了一个他认为别人不会怀疑的身份。
“怎么才算离奇呢?”
“比如失血过多,器官丢失啊之类的。”章文没敢一开口就说有没有血被吸干的这种例子,只能拐弯抹角形容一下。
“失血过多?器官丢失?你说的那是把人杀了贩卖器官的吧?这我还真没听说过。”
“也不一定非得是这种特征,只要是死因离谱的都可以。”
女人看向章文的眼神愈发的不对劲,但是章文一直盯着老板,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神情。
“你如果非说死因离谱的话。”老板一拍大腿:“我这边倒是听说过一些传闻,都是小时候家里老人说的,传得神乎其乎,从小当鬼故事听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章文猛地点头:“说来听听。”
“这事儿讲起来且得费点时间。”老板看向了那个女人:“妹子你还吃啥不,你要不吃我就给他讲讲。”
女人摇了摇头:“你说吧,我也想听听。”
“行,趁着这会儿还没到饭点我就给你们讲讲。这事儿吧是小时候我爷爷告诉我的,我都当时以为爷爷是为了吓唬我才编的故事,所以真实性我也不敢保证。”
老板拧开自己那个已经被茶叶浸泡多年满是茶锈的塑料杯子喝了一口,又猛咂了一口烟。
“我爷爷小的时候家里是地主成份,在他们村里处事向来都是横行霸道,村民们没有不敬着他们的。1920年的海原大地震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
“当年的那场大地震之后,整个西北地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灾情,海原县和周边地区最为惨重。一次地震导致不少人家破人亡,我爷爷那会还年轻,不到二十岁。我太爷大半辈子经营来的财产被地震搞的所剩无几,这对于他们来说损失相当惨重,听我爷爷说当时家里面给他相了一个对象,地震完了以后也跑了,据说是在地震中受了伤,然后去县城治伤反正是再没回来。”
“当时把我太爷和我爷爷气得够呛,把跑了对象和财产损失的气全撒到了他们村一个年轻小伙子身上。”
“这个年轻小伙子是什么人啊?”章文问了一句。
“那我爷爷没细说。”老板翘起二郎腿靠在椅子背上:“反正就是他们村里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也就十多岁。”
“为什么要把气撒到那个孤儿身上呢?”
“听我爷爷说,他当时相的那个对象,那孤儿也相中了,不知道使了什么诈,哄骗着人家姑娘偷摸跑出去夜不归宿。你们想想,在那个年代一个姑娘跟一个小伙子夜不归宿,得有多少人会在背后戳脊梁骨。”
章文点了点头,封建社会里未嫁的黄花大闺女如果夜不归宿,恐怕会被家里人打死,不像现在喝酒蹦迪大半夜不回家都成了常态,想到这儿他又想起了陈曦。
“我爷爷当时几次三番的警告那个孤儿,但是他根本不把我爷爷说的话当回事,挨过打还不消停,在地震之前,带着那个姑娘跑了。”
“然后呢?跑掉了吗?”章文开始对这个故事产生好奇。
“跑掉了,但是地震完又回来了。”
“都跑了还回来干嘛?”
“姑娘虽然跟着跑了但是姑娘的爹还在村子里,而且姑娘受了重伤,如果不回来的话恐怕命都保不住。反正就回来了,好在姑娘的爹倒没什么事儿,看到自己闺女伤得太重,她爹就把她带去县城治伤去了。”
“走之前跟我太爷家里闹得不太愉快,相对象这事儿也黄了,然后我太爷就把气撒到了那个孤儿身上。”
“他认为我爷爷对象没相成全赖这个孤儿。”
女人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难道你太爷就没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嫁给你爷爷?”
“唉,那个年代都是包办婚姻,哪有愿意不愿意这么一说,两家父母谈拢这个事儿就定了,根本不需要征得孩子们的同意。”
“然后我太爷就召集了一帮人揍了那个孤儿一顿,刚好又是在地震之后,人人情绪都不太高涨,所他们也就下手重了些,把气全撒在那个孤儿的身上,反正是挺惨的,好像把他的腿也打断,指头也断了,身上没几处好的地方。”
“下手真够狠的啊。”章文听了以后就想吐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过去那个年代就算把人杀了又能如何?法律又不健全,还是在偏远山村里,也就是村里的一些老人护着,给那孤儿留了口气。”
女人听以后恨得咬牙切齿:“这都是人干的事儿吗?”
老板苦笑了两声:“妹子,你听了有气可别冲着我来,这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咱也没办法改变对不?”
章文点了点头:“那些时日兵荒马乱社会动荡,又不像现在这样的和平年代,会有这种被欺负和霸凌的事情也在所难免。”
“没错。”老板又说:“我爷爷后来跟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挺后悔这么做的,可那时为时已晚,他们如果对那个孩子仁慈一点,或许也就没有后面发生的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