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怨、无悔?”范闲怔愣。他的脑中浮现出伫立世间的巍峨巨峰,丛林密布,飞鸟在山间穿行;还有波涛汹涌的深海奇观,海渊似墨,浪花正拍打着礁石,鼻尖似乎也要嗅到那海咸味儿。
他又想,若是要将世界连成一个整体,岂非要造几艘大船,排水量最少也得达到...
陶镜杨见范闲在那儿发呆,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她轻抬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诶,你想什么呢?”她那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周围短暂的寂静。
后者回神,扭头看向倚着墙壁双手交叉的陶,不假思索道:“我也要去!你要是哪天真的去雪山、江南,甚至去航海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一个?”
「噗,哈哈哈」陶镜杨被他这一番弄得直想乐,但看了看他眼中的希冀好像不似作假,
于是乎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若人人都去寻自由,人人都去上山下海,赏花游船,那谁来发展国家,谁来为人民服务、创造美好生活呀。”
一提到百姓,窗子外的叫卖声不知为何好像突然变大了些。
有卖包子的摊主扯着嗓子喊着:“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哟,皮薄馅大,好吃不贵!”
有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一边摇晃着手中的拨浪鼓,一边高声叫嚷着:“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应有尽有啦!”
卖菜的大婶儿拿着一捧今早刚摘的菠菜吆喝:“新鲜的青菜啊,买回家煲汤喝~”
手艺人摆着小摊,杆子上挂着香包挂坠铃铛,对着两名花季少女介绍着:“这是雕木兰花的檀木簪子,姑娘要不戴上试试?”
紧那边儿还有个摆着木桶箱子卖鱼的:“大鲤子berber乱蹦的,六文;大鲤子栽愣愣肚皮朝上滴...”
陶镜杨听得乐呵,索性将窗子一推让这繁华的声音冲进耳朵,使人心中生起些希望。
她半倚在窗前,帘纱围绕着她,一会儿遮住她的全身,一会儿卷起她的头发,让人瞧着虚虚实实。
范闲怔怔的瞧了几秒,后又迅速移开眼,声音闷闷的说:“你都能去寻自由,为何我就不行。”
也就是陶镜杨没有回头,否则一定能看到范闲此时认真的神情。
范闲顿了一会儿,见陶镜杨还在望着窗外,又道:“才不管这些,你要是哪天走了,我也不在这待着。”说完还嫌不够,就又补了一句:“你可别想着甩掉我自己溜了!”
街上人烟熙攘不绝,陶镜杨瞧见有一女娃儿在缠着娘亲买小木雕,嘴里直喊着什么:“不嘛~不嘛~娘亲买嘛~买嘛~”
听着范闲那似赌气的话语,不由得感觉他跟街上小孩儿差不多少,遂小叹一口气,并把范闲叫过来一起看,
“你看那小孩儿像不像你?刚才那话说的,好像我下一秒就要走了是的。还早着呢,最起码得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完再走啊。”
范闲看着小女孩儿得偿所愿的拿到了木雕,心里也觉得高兴,但还是对陶镜杨刚才话鄙夷道:“天下这么大,哪是你一个陶镜杨就能管得过来的?要我说,你还是顾全好自身就行了。”
“先做了再说。”陶镜杨扭头面对着他,心中在思考着些什么。
还是那句话,这一切的进展都太过于快了,或者说,范闲现在还没有经历那些能让他下定决心改变世界的‘糟事’。
二皇子原本是宿敌,是前期促使他一步一步索要公平的引子,只是如今在陶镜杨的引导下也没了那剑拔弩张的氛围。
若是庆帝再一早死,那范闲这一生倒真是平坦了。
他不用经历被陷害至无法翻身,绝望的看着全世界与自己为敌;
不用经历挚友被杀,眼睁睁的看着人在怀中气绝身亡而无能为力;
更不用经历那九死一生,几次三番在阎王殿前徘徊,最后又都凭着自己的怨恨,挣脱那牛头马面的钳制逃回人间。
如果用温室里的花朵来形容现在的范闲,也许并不是那么恰当,但事实好像也就是如此。
陶镜杨突然在想,范闲如今的模样,对他自身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范闲。”
“嗯?”听到陶镜杨叫他,范闲下意识回答一声。
“你...”陶镜杨刚想说什么,街上便传来一阵嘈杂声。只瞧几名男子驾马穿街,接连撞翻了几个摊位也不见他们将速度缓下来。
所过之处,有好几名妇人和老头儿躺在地上哀嚎,四周的人小心翼翼的围上去搀扶,但都不敢说些什么。
眼见着这几人离客栈附近越来越近,街上的人也都避之不及的移到了旁边,包括刚才缠着母亲买木雕的小孩儿,也被她娘亲给抱着躲到了街边。
小孩儿手上新买的木雕没抓稳,一个不留神就落了出去滚到街上。
小孩子哪里懂得危险就要来临,见玩具不在自己手上,挣脱了女人的手就跑出去捡那小玩意儿。
“瑶瑶!”年轻女人惊呼一声,但此刻马匹已然到了小女孩儿身前。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是任何人都未曾预料的。即便陶镜杨和范闲在小孩儿冲出去那一刻便飞身下楼,但依然是晚了一步。
疾驰的马腿有力,即使两人竭力将小孩儿拉起,但那马也几乎一下就踏碎了小女孩儿的胳膊。
只是即便那样,驾马的主人也还是没有减缓速度的样子,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地上人的生死,几人便又开心的驾着马离去。
为什么说是开心?因为在踏到小孩儿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了同行几人那明显带着兴奋的口哨声。
“瑶瑶!瑶瑶!”年轻的母亲哭着抢过孩子,看着孩子血肉模糊的胳膊后哭的更是撕心裂肺。
小孩儿的脸煞白,她们两人几乎同时拿出身上携带的药粉,陶镜杨忙道:“用我的!”范闲也听话,帮陶镜杨扶着小孩儿的后背。
范闲看看伤势,语气有些焦急道:“光止血不够,我瞧着是骨头断了,得赶紧接骨绑好才行。”
还不等几人将小孩儿抱到医馆,这几位闹事纵马的侍从们就迎了上来,连马都没下,扔下一个钱袋子就走了。
陶镜杨和范闲疑惑对望一眼,只见那年轻的母亲掩面哭泣,在拾起那钱袋子后更是痛哭流涕。
但人只见她的万分悲痛,却不见其敢有一语。她只是不住的念叨着:“老天爷啊...老天爷我的女儿啊...天理...天理啊...”
街上的其他人也是,似是习惯般的又重新收拾起自己被撞翻的小摊儿,任劳任怨,似乎大家都没有什么情绪。
可你若说这些人都没有情绪,那偏偏每个人又都在抹着眼泪。
默默的、静静的、轻轻的
「无人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