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内昏暗的灯光像士兵一般沉默站在地板上,只有寥寥几个身影坐在椅子上安静祈祷,安静的室内只两个女子的交谈声。
佑介正好过来,只见一位穿着水蓝色连衣裙的中年女性在和一二三讲话,表情眉飞色舞。
“……就是这样,下一个对手终于是职业棋手了。对方是职业棋手协会的大人物,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答应我的。”
“但是……”一二三的脸上写着不情愿。
看到佑介,中年女性问:“哎呀,你是一二三的粉丝?”
“不……”
一二三连忙帮佑介否认:“不是的,母亲。是我之前说的……将棋棋友。”
“棋友啊……”一二三的母亲警告佑介,“事先声明,你可不要对一二三有非分之想啊?”
“母亲!”
一二三的母亲对她说:“你应该是知道的,禁止恋爱。都拍摄写真了,男粉丝也增加了不少。”
“……是。”
“这样的男人,等你成名之后,要多少有多少。我希望你能连同我的遗憾一起,努力去取得成功。”
佑介感到生气,因为他想到了川锅,他和一二三的母亲一样把名利一直挂在嘴边。
“那么,我去工作了。你可以先回家休息。”
“好的。”一二三无精打采地答应。
一二三的母亲走后,两人落座,一二三先道歉。
“这么突然,很抱歉,你没被吓到吧?”
“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唐突。”佑介严肃地问,“您母亲的想法您认同吗?”
一二三沉默了,佑介从她的脸部形状察觉到她在咬牙。
“其实我的父亲有病在身,不能工作。所以母亲要一个人工作,才能勉强糊口。母亲原本是地方电视台的主播,但是为了照顾生病的父亲,辞职了。父亲曾经是位职业棋手。平时都温文尔雅,可在棋盘上却判若两人,攻守毫无迷茫,就像国王一样,我正是因为崇拜这样的父亲,才开始下将棋的……不过,当父亲把一切都倾注到棋里之后,自己却倒下了。对母亲来说,将棋是从她身边夺走梦想和丈夫的存在。可是,却叫我继续下将棋,甚至还要我也一起实现她的梦想。”
“……你也不容易啊,但我还是羡慕你。”
“唉?!”
“你有个真正热爱将棋的父亲,而且你也继承了他的衣钵,我能从你下棋时的神态感受到你的纯粹。不像我,我想随心所欲地画想画的东西,就只是这样而已。可是,现在呢?!我不想输给川锅,我想让他对我刮目相看。可是拿不出成果的话,连学校也待不下去。”
“请问,川锅是哪位?”一二三轻声问。
佑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听不见:“明明看不起那些执着于名利的人,而自己却在渴求别人的认可!拒绝了川锅的邀请,说不后悔也是骗人的!什么纯粹的热忱!我的心已经被欲望弄得如此浑浊!”
一二三盯着佑介几秒钟,然后说:“其实我不纯粹哦。”
“嗯?!”
“我想成为职业棋手,不只是因为喜欢将棋,更是想你拼命赚钱,好让父母轻松一点,况且我说我不想出名也肯定是假的。这些算是名利吧。”
佑介一时语塞。
“包括拍摄写真和电视采访也是,只要多少能贴补家计就好,虽然这些让我感到痛苦,但是你会觉得我肮脏吗?”
“这个……”
一二三表情柔和地说:“我没错在将棋上遇到挫折,都会想到我的家人,一想到我是为了为了他们才战斗的,就能涌现出更多的力量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吗?为了,别人……?”
佑介想起了《小百合》,那幅画上慈爱地抱着自己亲生儿子的女人。
佑介猛地站起来,吓了一二三一跳。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我太肤浅了!所谓的美……所谓的美并不是表面上的东西!那是一个,从内而外流露出的东西!从心里涌现出来,渗透出来的东西!而且,也是会传承下去的东西!我领悟了!我总算领悟到这个真理了!谢谢你,东乡同学。”
看着佑介莫名其妙的话语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不用谢?”
“啊啊,我要画布,现在就要,啊啊!告辞了!!”佑介一边发出怪异的动静一边冲出教堂。
“那个少年怎么回事?”神父走过来问。
一二三眨眨眼不说话,因为她也没搞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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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7日 星期日 一周后
川锅的美术展如期举行,展览厅内人山人海,人们在游览时都不由得在同一幅画前面停下。
这幅画就像是金色的太阳飞进了佑介的原画《欲望》,光芒和黑暗融合在一起。
佑介的表情轻松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他认为这是他交出的最好的答案。
“虽然还不够成熟,但总算画出让我自己满意的画了。”佑介说,“没错,这就是真正的人的『心』。标题是《欲望和希望》,怎能样?”
红被这幅画震撼到了:“添加希望了吗?”
佑介点头:“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为了什么画画。我母亲画的《小百合》所蕴含的情感,爱、惜别、寂寞、不安、平静、希望。所有的心,所有的想法,还有活着的母亲她自身的一切。正因为如此,《小百合》才会那么美丽。因为那是一幅为了他人而画的作品。与那幅画相比,我想画的东西不过是……
纯粹的美?那种肤浅的色彩能表达出个什么东西!那幅画如果只是这么肤浅的东西我是不可能被它激励到今天的。在那些难过、痛苦,甚至想让自己消失的夜晚,那幅画都安慰着我,推着我向前进。那是漆黑的夜晚当中,唯一的一道光芒。我想画的,就是那种画。但不知不觉已经忘了这个初衷。”
“哦……”川锅出现走到佑介的画前。
“真是一幅好画。”他赞叹道。
“咦?”佑介没想到那个川锅竟然会夸奖自己的作品。
“不像是之前那样,一味地想要标新立异的画。同样的一幅画竟然能有这样的变化。”川锅看向佑介,“这就是你给出的答案对吧?”
“……没错。”
“欲望与希望……原来如此,美丑二者都兼具才是人呢。看来你已经理解了。”
佑介脑子一团乱麻,眼前的男人仿佛变了一个人,和之前只看钱不谈艺术的功利主义者简直是天差地别。
川锅和善地对佑介道歉:“抱歉,本来是打算帮你打气的,但做法有些太粗暴了。我只是觉得,如果不说你几句,你是无法燃起斗志的。”
“这位老绅士对你用激将法了?”红马上猜出来情况了。
“可是,为什么您要做到这种地步?您到底,有什么目的?”佑介问。
“同为从斑目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的人,我想为你做点什么,就只是这样。”
“咦?”
“我以前,因为抢了斑目的客人而被他盯上。想开个个展都借不到会场,连支援事业也支撑不下去,吃了不少苦头啊。”
“原来是这样吗……”佑介顿时理解了川锅。
“是的,人心会染上各种各样的欲望,有时甚至被彻底地涂黑。但是,我感觉你有着能正视这一切,并挺身而出的坚韧的心。要是那家伙也有你这种心的话……”
“斑目……”
“我和斑目的交情可长了,从还在学画的时候就认识了,还当过同一个画室的讲师。过去的他也是满怀雄心壮志的,他说有朝一日要靠自己的实力攀上画坛的巅峰。
但是,画坛说白了就是权力的斗争。只有八面玲珑的人才能取胜。我们的心也就这样越染越黑了。不过,人心很有意思,没办法把黑白完全分清楚。那家伙那么讨厌小孩却收养了你,我听到的时候可是非常惊讶啊。”
“咦?”佑介没想到斑目他居然在乎自己。
“那还是我们变得疏远之前的事。他还慌慌张张地打了电话给我,说什么‘小孩发高烧,但休息日医院都关门了’。”
“怎么会,老师他……”
“那也是人的一面。”红说。
川锅听到红的话笑了:“我已经不想让这个世界,出现我这种失败者,和像他那种误入歧途的强者了,所以我才开始了支援的事业。怎么样?要不要试着接受我们的资助?当然,我们是不会强行包装推销你的。”
佑介恭敬道:“这真的是个很难得的机会,感谢您的厚意。但是,请恕我拒绝。”
川锅有些意外:“为什么呢?”
“因为我和斑目是不同的。我是不会沾染上欲望的,因为,我已经看见了希望。我已经拥有了希望之光,会在我迷茫时伸出援手,在我走错路时苦心劝诫,有他们在的话,我是不会有问题的。”
“真是的,那家伙的眼光真的是不得了。哈哈哈哈哈哈!”
川锅大笑着离开了。
佑介望着他的背影:“真是奇怪的人啊……”
——佑介你也不多让。
“拒绝他真的好吗?”红问。
“的确,这样做似乎有点可惜,但是,我觉得这样也不错。看来我也有点自相矛盾,这就是心吧?有意思,这才真的是我该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