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的大型日报《小巴黎人报》的记者皮埃尔·马尔丹情绪低落。
因为会说德语,他被选为驻德国的记者,来到柏林。但皮埃尔始终无法适应这个看起来阴郁得可以和英国相提并论的国家。
皮埃尔怀念家乡波尔多的温暖气候和醇香的红酒。
然而,要想回到法国,唯一的办法就是立下功劳获得晋升。
对记者而言,立功的意思就是挖到足以震动世界的重磅新闻。
但眼下的德国却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虽然这个嗜好战争的国家和平得有些反常,但也无可挑剔。
对一名嗜求独家新闻的记者来说,这段时间简直是最糟糕的日子。
直到那起事件发生为止。
【不莱梅发生的皇帝暗杀未遂事件!凶手又是无政府主义者?】
记者们的好朋友——无政府主义者们又搞了一出。
虽然威廉二世毫发无损,对法国人来说稍显遗憾,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救下皇帝的居然是一个名叫“汉斯·乔”的黄种少年。
错过这样的独家新闻简直太不应该了。
皮埃尔懊恼不已,为那天自己身在柏林而非不莱梅感到后悔。
但这还没完。
不知威廉二世用了什么办法,这个叫“汉斯”的少年竟被带入了宫廷,而媒体的关注点彻底集中在汉斯·乔身上。
然而,不仅是皮埃尔,所有记者都无法采访到汉斯·乔。
汉斯·乔待的地方,正是波茨坦的新宫。
那是皇帝威廉二世及其家人居住的皇宫。
无论胆子多大的记者,都不敢贸然打扰一向以保守着称的德国皇室。
除非他们不在乎被臭名昭着的普鲁士秘密警察悄无声息地“失踪”。
然而,今天皮埃尔目睹了一个奇迹,仿佛幸运女神降临在他身上。
为了缓解压力,皮埃尔来到一场足球比赛现场,竟“碰巧”发现汉斯·乔正在与王储一起观赛。
与王储同行的黄种少年,除了汉斯·乔还能是谁?
100%确定是本人无疑。
尽管威廉王储作为足球的热情支持者在法国早已闻名,但他现身球场并不算什么新闻,甚至连八卦都谈不上。
但如果是汉斯·乔,那就完全不同了。
这位“救下皇帝的少年”一直被笼罩在神秘之中。
这绝对是一条重磅新闻。
咔嚓!
坐在观众席上的皮埃尔迅速掏出职业本能让他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下了与王储一起观看比赛的汉斯·乔。
“这还不够......”
皮埃尔心生贪念。
哪怕只说几句话,他也想采访汉斯·乔。
但以他的身份,想进入VIp特席区实在太难了。
正在他绞尽脑汁思考办法时,他注意到汉斯·乔从特别席走出,向某个方向走去。
“机会来了!”
皮埃尔赶紧收拾东西,悄悄跟了上去。
不久后,他看到汉斯走进了卫生间。
皮埃尔将相机藏在怀里,装作普通人的样子尾随进入。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会刚好在卫生间里和汉斯撞个正着。
啪!
“呃?”
看到汉斯·乔的瞬间,皮埃尔几乎是出于记者的本能,按下了相机快门。
等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时,汉斯已经因为被相机闪光灯晃到眼睛而大声惊叫。
“啊,啊啊!对、对不起......”
“喂!你是谁!”
“什、什么?我只是......啊啊啊啊!”
皮埃尔刚想向汉斯道歉,却发现外面守候的普鲁士秘密警察已经如恶鬼般冲进来,将他按倒在地。
“喂,你是谁?为什么要随便拍我?”
“这、这个......”
片刻后。
回过神的汉斯·乔冷冷地俯视着瑟瑟发抖的皮埃尔。
那张脸冷峻得不像一个少年。
皮埃尔犹豫不答时,汉斯用手指指向抓住他的秘密警察。
“最好老实回答。这位可是普鲁士秘密警察。”
“秘、秘密警察?!”
完了。
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可能面临终结,皮埃尔吓得浑身发抖,赶紧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他可不想被拖到什么阴暗的地方受刑。
但皮埃尔没注意到。
当汉斯听到他的身份时,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
“该如何利用这个家伙呢?”
汉斯一边思考,一边俯视着躺在自己脚下,眼泪和鼻涕乱七八糟地流个不停的这个“法国记者”。
法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在普法战争中战败,遭受了德国的巨大耻辱后,至今只在磨刀霍霍等待复仇,是现如今德意志帝国的名副其实的头号敌国。
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遭受的六周屈辱不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它担任了协约国的谈判代表,成功阻止了德意志帝国的野心,是一大功臣。
而对于汉斯这个试图维持德意志帝国存在的人来说,它无疑是必须要击败的敌人。
如果善加利用这个记者的话,也许能在法国制造混乱。
现如今的法国领导人是法国第三共和国的第七任总统,埃米尔·卢贝。
他推行了强硬的政教分离政策,确立了法国特有的世俗主义思想——“世俗性”。
但汉斯认为卢贝最大的成就,还是1904年与英国签订的《英法协商》。
《英法协商》的诞生让德国将法国、俄罗斯、甚至英国都转变为敌国,除了已经不想要却又无法抛弃的奥匈帝国外,让德国完全在外交上陷入孤立。
然而,如果法国国内发生混乱,或许可以延缓这一时机。
而且就算即使失败了,也无所谓。
反正他不会因此受到任何损失。
“记者?你是哪个报社的?”
“法、巴黎人,法国的《小巴黎人》!”
不错。
《小巴黎人》曾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法国四大日报之一。
而且,它在政治上倾向中立,非常适合将他的话传播到法国。
“那就放了他吧。”
“嗯?可是......”
“没关系,他并不危险,没什么。”
秘密警察在听了汉斯的话后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放开了记者。
记者立刻从秘密警察的旁边走开,长舒了一口气。
“那我可以走了吗?”
“不,别急,既然我们相遇了,不如稍微采访一下。”
“嗯?真的可以吗?!”
记者兴奋地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不管是20世纪还是21世纪,记者们都差不多。
这时,秘密警察似乎在怀疑汉斯的心思,带着疑虑的眼神看着他。
“......王储殿下还在等您。”
“没事的,应该很快就好。”
汉斯带着一丝微笑,示意他不要担心。
他只是稍微享受一下片刻的娱乐,王储应该不会有意见。
二人走出这间狭小的卫生间,朝着附近一处安静的地方走去。
现在是煽动和捏造的时刻。
......
“在下半场比赛开始前,我希望能尽快结束,所以就简短一点吧。”
“好的,好的,当然没问题。”
记者拿出笔记本,点了点头。
“汉斯·乔先生是挡下了暗杀者子弹,从而救了皇帝的性命,是这样吗?”
“是的。”
“能否告诉我们,您为何如此行动呢?”
这是比预想的正常的提问。
但其实真相连汉斯自己也不知道。
清醒过来时,情况早已结束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救人,不需要理由吧?”
“是吗?啊,哈哈哈,原来如此,您说得对,对了,您今年几岁?”
“1892年生。”
到1901年3月,才9岁。
实际上汉斯也不知道确切的年龄,但他估计自己的年龄和维多利亚·路易斯差不多,她是那年出生的,所以便说了这个日期。
“9岁......和我的侄子差不多,真了不起,然后,您被皇帝召进宫里,您觉得如何?”
“我认为这是莫大的荣耀。”
“哈哈......原来如此。不过考虑到您是黄种人,似乎会有不少困难吧,尤其是在这个‘德意志帝国’。”
在扔了些无聊的铺垫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适当的奉承一番,再说真是辛苦,然后估计他就打算在法国发布“啪嗒啪嗒德国皇室的真面目曝光!”之类的嘲笑文章了。
不过他没那么容易得逞。
我可不是那种容易对付的人。
“没关系,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以及皇室家族一直对我都很友好,不过,毫无理由的人的‘恶意’始终存在。就像‘德雷福斯’上尉遭遇的事一样。”
“咳?!“
当汉斯提到“德雷福斯”这个词时,记者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他也不奇怪,毕竟如果是法国人,绝对不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德雷福斯事件。
法国政府和军方仅仅因为德雷福斯上尉是“犹太人”,就给他扣上了与德国通敌的间谍罪名,甚至最终判处终身监禁,将一个无辜者的人生摧毁,成为了反犹太主义的象征。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这起事件使得法国第三共和国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是一段黑暗的历史。
“德雷福斯事件我记得已经结束了。”
“是啊,现政府在前两年对德雷福斯进行了特赦,总算画上了句号。真是虚伪的做法,不是吗?德雷福斯明明无罪,连再审都不做,居然只是特赦,简直就是闭眼装聋。”
“哈,哈哈,像汉斯先生这样的人在我们法国也有。
汉斯当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无罪。”
“啊,德雷福斯确实无罪,我是从与那起事件有关的德国军官那里听来的。”
“诶?等,等一下,与德雷福斯事件有关的德国军官,难道是......施瓦茨科彭?”
嘘。
汉斯特意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保持安静。
汉斯知道记者想说的是谁。
马克西米连·冯·施瓦茨科彭(maximilian von Schwartzkoppen)。
在德雷福斯事件发生时,他是驻法国德国大使馆的武官,法国军方认为德雷福斯将军事机密文件交给了施瓦茨科彭,进而逮捕了德雷福斯,这也正是德雷福斯事件的起因。
真正的间谍是反间谍部队的军官“费尔迪南·埃斯特哈齐(Ferdinand walsin Esterhazy)”,而法国军方即使知道真相后,也没有将埃斯特哈齐逮捕。
“而施瓦茨科彭则回到了德国,现在在波茨坦为卫队服役。”
当然,汉斯既没有见过施瓦茨科彭,也不知道他的样子。
但这对于眼前的记者来说,足以让他相信汉斯确实是从他那里听到了德雷福斯事件的真相。
“那位先生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曝光,你是个记者,应该能保守秘密吧?”
“啊,当然可以!”
“我也是偶然在宫中听到的,他说‘德雷福斯是无罪的,我根本不认识他。’”
“这,这不可能......!”
这实际上是施瓦茨科彭在1917年临终前所说的话。
“那么,真正的罪犯是埃斯特哈齐吗?”
“嗯,谁知道呢,也许埃斯特哈齐,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个双重间谍罢了。”
“那岂不是更严重了吗!并没有发生机密泄露的事情,军方竟然故意将案件嫁祸给德雷福斯上尉!”
那汉斯就不知道了。
反正真相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件事对法国民众的影响。
“难道特赦也是为了掩盖这件事......!”
“也许吧,好了,我该起身了。”
“诶?!“
“王储殿下在等我。”
记者求着汉斯再说几句,但被秘密警察拦住了。
随后,记者呆站了一会儿,随即匆忙向某个地方跑去。
呵呵——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