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鑫带着我离开了他家,顺着昨天来时的路慢慢往前走着。
东北冬天的早晨,空气清冷,每吸一口气都感觉鼻腔吸进了一口冰凌花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干冷清洌,瞬间让人神清气爽,并且回味无穷。
走到雪堆的位置,昨天挖开的位置明显被人为填了回去,又形成了一个占据了半条马路的雪堆,我不解的问道,
“这谁给填回去了?”
阿鑫看了看地下的车辙痕迹,“应该是村里到后山林区每天早上都会出来的清雪车。”
东北一到冬天,公路和林区附近都会有一种专门清雪的清障车出没,不过这种清雪车一般都是收费的,特别是林区排障清雪,收费从几百到几千不等。
这也侧面证明了我的猜想,墓碑是有人刻意为之,至于为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我俩绕过雪堆,继续往前走,大约走了五六百米的样子,前方一个灰墙灰瓦的小院呈现在眼前,
“就这了,哥,我去叫门。”阿鑫说的走上前去,敲了敲同样是灰色的铁门
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院,不同于正常农村的红墙灰瓦砖房,这个院子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是深灰色的,院墙不高,能轻易看到院子里。
院子的东侧对着一捆一捆的竹竿,这应该是扎纸活用的(花圈、纸人、纸牛、纸马里面的架子),院子右侧摆着几个扎好的纸牛纸马,上面已经落了一层清雪,黄色的纸扎上落了细细的雪粒,在阳光的照射下煞是好看。(当然,建议读到这的不要尝试晚上去看,因为效果非常炸裂)
院里同样是三间朝南的北方,不同的是正中间的屋子门口放了两个一人高的纸人,看大小应该是童男童女,我微微皱眉,这玩意不管啥时候看都是那么——瘆的慌!
不过,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儿,这会儿虽然不少东北农村都开始自己搞了锅炉,弄起了全屋地暖,但是明显阿鑫家的村子还没普及进来,一路走来看到的基本还是古老的东北烟囱,现在这个温度,家家的烟囱应该都在冒烟才对,因为使用煤炭燃烧产生的烟气和热气熏热屋里的火炕是东北沿用了几百年的取暖方式,可是这家,却没有炊烟从烟囱里飘出来。甚至,远远看去,烟囱上面的漆黑和冰冷感,让人感觉,好久没人使用过了一样。
阿鑫还在敲着门,但是院里并没有人出来开门,阿鑫有点着急了,就开始猛劲的砸门,但是依旧没人应答。正在我们纳闷的当口,身后传来一个破锣一样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
“一大清早的,敲什么敲,钉棺材板子嘛?”我还没等回头,身后伸过来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一把扒楞开了阿鑫
阿鑫一回头,“大爷,我来买点烧制,嘿嘿,这不看您没开门嘛,敲的急了点。”
手的主人推开了门,我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头
老头个子很高,接近180公分,但是极其的瘦,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袄,头上带着黑色的狗皮帽子,脸很长,胡子拉碴的,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形成了很深的沟壑,不过最让人在意的是,老头的眼睛。
老人的左眼异常的浑浊,黑色的眼仁甚至都变成了青灰色,我怀疑是不是白内障一类的毛病,但是右眼却异常的清亮,目光炯炯,让人不敢对视,似乎多看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想什么一样。
还有一个问题,我怎么没感觉到老头是什么时候在我们身后的?
老头推开了门,自顾自的的回屋了,压根没理我们俩的意思。
我刚要发作,阿鑫冲着我比划了一个不要的手势,隔着屋门道,
“大爷,烧纸啥的我自己拿了哈。”
屋里的老头不耐烦道,“自己拿,自己拿,拿完在外面把门给我关好。”
我压低声音问,“这老头什么情况?”
阿鑫领着我先进了左边的屋子,这老头也真行,所有的屋子都不锁门,反正也是,都是纸钱也纸人纸马也倒是不怕有人偷。
阿鑫找了个黑色的大塑料袋,边装纸钱边跟我说,“这个大爷从我小的时候就长这样,小二十年了我就没感觉他老过,他跟村里谁都不来往,我那会问我爹这老头咋回事,我爹说他也不清楚,就知道这老头不是我们村的,二十五年前来到我们村,就开了个扎纸铺,专门扎纸活,听说他还会打棺材,反正白事儿里需要的东西他是啥都会,但是就是不爱说话,但是人挺好的,穷人家里老人没了,他帮人打棺材就收个手工费,还懂很多白事儿上的规矩,说是年轻的时候还没这么孤僻,当时村里的老人给他介绍了一个三十多快四十没出嫁的姑娘,他们就结婚了。”
眼看手里的袋子快要装满了,阿鑫系好袋子,带着我去了右边的屋子,这个屋子里面摆的都是香烛、供品,我捡了几样必须的东西,听阿鑫接着说道,
“后来他老婆的家人都去世了,现在这套房子就归了他和他老婆,但是没想到过了三年他老婆也没了,属于那种无疾而终,也没给大爷留下后代,他也没续弦,就自己这么过着。一直到现在。”
我俩装好了需要的东西,阿鑫从兜里掏出几张钱,敲了敲中屋的窗户,
“大爷,钱我给您放这屋桌上了哈。”屋里并没有人答应
我特意看了看中屋房顶上的烟囱,老头进屋足足有了半小时的时间,依旧没有烟气飘出来,左右两间屋子也冷的跟冰窖一样,这老头难倒真不冷吗。
我俩倒退着出了老头的小院,阿鑫把院子的大门关好,对我说,
“村里来买烧纸蜡烛都是直接去拿,然后把钱放下就走了,至于放多少钱就看自觉了,不过据我所知,都是多放,没有少放的,毕竟,等到自己走的时候,还得他送走呢。”
这么说,这也相当于这个村子的守村人了,刚才虽然没细看,但是,老头扎的纸牛纸马,尺寸用料包括纸人脸上的刻画,都非常精细,可以说的上惟妙惟肖,特别是,
特别是他门口守门的童男童女,那眼睛,就像.....
就像在看着你一样,我刚才特地换了几个角度,但是童男童女却总是能够用正眼看着我。并且,那眼神,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不得不说,邪门的很。
我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和阿鑫回到了他家,我俩进了外屋,老孙和小沫正在聊着什么,看见我俩回来了,
“回来了,刚才老爷子又犯毛病了,又脱了个光不出溜往外跑,幸亏仲坤大师在啊。”
我闻言朝里屋看去,这时仲坤已经跟阿鑫的母亲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师兄,怎么样?”
仲坤掏出手绢擦了擦头上的汗,“事儿倒是不大,我刚点香了,跟里头那个聊了一下,就是下面没钱花了,咱一会给烧点钱,然后好好念叨几遍,具体的事儿,我一会儿跟你们一块去办。”
我们休息了一会儿,我交代了一下分工,
阿鑫、我和仲坤师兄一会儿去雪堆前烧纸,然后老孙、小沫和阿鑫的母亲留在家。
我们那边点着烧纸的时候,用手机通知这边,老孙和小沫在里屋点着三柱粗香(一小时燃烧时间的佛香),然后准备一杯开水、一个大号垃圾桶里面放上三分之一的冷水备用。
我们烧纸的时间控制在香烧完之前,纸烧完,给阿鑫的父亲把那杯晾温的水再兑上五分之一的冰水,然后不论用什么办法让老爷子喝下去,然后就等着老头开始吐,这时候我们也差不多回来了,老孙跟我们换班,去外面雪堆旁守着,老头直到吐干净了,老孙马上联系一下山林清雪车,直接吧雪堆整个清走就行了。
希望能顺利吧。
我、阿鑫、仲坤带好准备好的纸钱和香烛,仲坤还特意跟阿鑫母亲要了一只大黄鸡,阿鑫有点紧张,
“是不是一会儿烧纸的时候,得有啥吓人的事儿发生?”
我不解,“怎么呢?”
“我看电影里都是黄鸡驱邪啥的,不是特别邪性的玩意儿都用不上黄鸡,我用不用再带把斧子或者菜刀啥的。”
仲坤一笑,“这会儿马上到中午十二点半了,什么邪也不能中午出来啊,你放下把,黄鸡就是引路的,一会儿原封不动的给你拿回来。”
阿鑫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行,一会儿回来我就把这个鸡炖了,这鸡养了四五年了都离成精不远了。”
于是,我们三人一鸡离开阿鑫家,又一次来到了昨晚的雪堆旁边。
雪堆还跟昨晚刚看到时的一模一样,表面平平整整,明显是有人刻意整理过,我心里盘算,这阿鑫的老爹中邪也一天一宿了,八成就是墓碑的事儿,而且这个雪堆特意摆在阿鑫家的门口不远处,这很明显就是奔着阿鑫家来的。
我和仲坤迅速开始布置四周,烧纸和纸钱摆了两大堆,正好在雪堆正前方摆好蜡烛香炉,这时候我们的位置是背对阿鑫家的方向,面对雪堆。我点燃蜡烛,上了三炷香,对着雪堆拜了三拜,心里嘟囔着,
不管您是哪位,要是老爷子的堂哥,您的家人已经去接您了,您别提前回来祸害自家人。我们这给您送点钱,一会黄鸡引路,送您安安稳稳的下去。
我默念完毕,一支一支的在雪地里插稳香,这边仲坤就开始点燃烧纸,他先是往远处扔了几张(这个意思是走过路过别为难,小钱拿到手里就当个零花钱)然后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方形的手铃,开始三下三下的晃动着,嘴里念念有词。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叶........”往生咒,仲坤念得非常好听,甚至细听都能听出阵阵回响共鸣,果然,当年师父教给师兄的东西也是不容小觑
这时正是正午,虽然路面被一层冰雪覆盖,但是正午太阳照射,也并不很冷,烧纸着的很正常,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变化。
我后头看了一眼阿鑫手里抱着的大黄鸡,黄鸡还算听话,瞪着大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忽然,黄鸡发出一声长长的打鸣声。
我回头望去,仲坤的纸少了五分之四,剩下的不算多了,我稍等了一会儿,仲坤把最后两叠纸钱扔进火堆后等待了三分钟,所有烧纸都烧了起来,我吩咐阿鑫,
“把鸡放下,然后你慢慢的跟着鸡走,它走哪你跟哪,千万别丢了。”
阿鑫点了点头,慢慢放下了黄鸡,黄鸡脚一着地,四周看了看,径直向着雪堆走了过来
我慢慢的走到雪堆另一边,仲坤的纸钱烧的也差不多了,地面熏黑了一大片,隐隐还有火星不断散出,仲坤也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边,一起看着黄鸡。
只见黄鸡慢慢的走到雪堆旁,四周看了看,依旧没有什么异状,顺着雪堆慢慢的绕了两圈,又走回了阿鑫的旁边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没什么问题了,仲坤师兄也是跟为难阿鑫家的这个大伯达成了共识,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掏出手机,打给老孙,
“喂,孙总,可以叫清雪车过来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香烧完了,水也给老头喝进去了,干呕了点胃酸,然后就不闹了,这会呼呼的睡着了。”
“行,那你过来吧。”我放下电话,等了一会儿,远远的清雪车开了过来
这个清雪车是用铲车改的,原理就是前面一个大的铲斗,贴着地面铲满雪往后斗一翻,东北的林区和公路上,冬季还是比较好用的。
我对着车摆了摆手,指了指雪堆,车里的司机对我比了一个明白的手势,车的前铲斗就直接冲着雪堆铲了过去。
我忽然想起,雪堆里还有一块石碑呢,怎么把这事忘了,我连忙对着司机挥手,可是这时已经晚了,铲斗一铲子就把一半的雪堆铲了起来
但是,石碑呢?并且连金属铲在石头上的声音都没有啊,我正纳闷的时候,铲斗往后一翻,半个雪堆的雪就直接倒在车的后斗里。
”哥,那是啥?“阿鑫忽然大叫
我猛的回头,之间随着雪堆落下的不只有雪,还有一个花花绿绿的纸人童男,刚刚的一铲子已经把纸人里面的架子铲的支离破碎,刚好纸人的头随风飘了下来,慢慢落在地上,纸人的眼睛死死的看着我们的方向。
卧槽!说时迟那时快,铲雪车一个倒车,又铲出了第二铲子,只听咔嚓一声,这回另一个纸人从雪堆里被拦腰砍断——纸人童女!
纸人童女的下半身被铲斗带着的雪直接铲走了,上半身断开直接摔到地上,眼珠死死的盯着阿鑫家的方向。
”咯咯咯,这时黄鸡忽的叫了起来,并且发了疯似的上蹿下跳,阿鑫按都按不住。
坏了,出大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时,从阿鑫家的方向,老孙走了过来,
”咋样了,收拾干净没有,完事我就给人司机结账了啊。“
我和仲坤对望了一眼,这才发现对方的脸上都是冷汗和惊骇之色,我冲着老孙大喊
”快回去,出事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