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四年冬。
天气格外的寒冷。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一直下个不停,天地间似挂上白色的幔帐。整个京城一片银装素裹,雪色皑皑。
皇后许南兮被两个粗壮的嬷嬷拖拽着,跌跌撞撞来到了刑场。
今日是镇国公府全族男子处以斩刑的日子。
镇国公所有老老少少爷们皆被五花大绑,背着“斩”字,押跪刑场。
周围都是一身短打、满脸横肉、手拿大刀的刽子手。
雪花夹着冰粒子铺天盖地砸落在他们头上身上。
北风呜呜悲鸣,更是吹乱了散落的碎发。
许南兮伏在雪地上,眼角流着血泪,似野兽般悲吼着:“外公、大舅舅、二舅舅、大表哥、二表哥......我对不起你们!\"
说罢,她“嘣嘣”把头砸向地面,呜咽着,似狼崽失去亲人般哀嚎。
无情的北风把她的咽声吹得支离破碎,传得很远很远。
天空愈发的黑沉,似被阴霾笼罩。
外公似乎有所感应抬眸,朝她望了一眼,嘴唇张了几张,“囡囡不哭!不怪你的,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替他们报仇雪恨。
“时辰到,斩!”
话音刚落,一颗人头咕噜噜滚了下来。
许南兮嘶嚎着朝那颗人头爬了过去,把它紧紧抱于怀里,撕心裂肺地喊着:“外公......”
接着一颗又一颗,滚落在她身旁。
纯净洁白的雪上,一淌淌殷红的血迹,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仿若一丛丛的地狱的曼珠沙华。
“萧彻,我诅咒你,断子绝孙,日日夜夜受尽折磨,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她仰天悲喊。
“不得好死”久久回荡在那片乌沉沉的天空之下。
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了出来,身子慢慢倒了下去。
许久,久到许南兮身上覆上了厚厚一层雪。
此时,一袭明黄踏步而来,狠戾的脸上,像毒蛇一样吐出一句话,冷彻心骨。
“拖回宫,给朕好生看着,不要让她这样轻易死了。我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解贵妃失去孩儿的痛。”
两个嬷嬷身子一顿,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同情地目光投向奄奄一息的许南兮。
许南兮醒来时,半夜时分,许南兮方才醒来。
宫里冷得像个冰窖,旁的宫人一个也无。
喉咙已是嘶哑不堪。
她仇恨地看着养生殿的方向,感觉到冷,更多的是透彻心骨的恨。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中,殷红的鲜血从指缝当中一滴一滴淌了下来,尚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小姐,你醒醒,你快醒醒!”
小姐扭曲着五官,痛苦地呻吟,吴嬷嬷瞧着心尖儿都是痛的。
吴嬷嬷把她揽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轻言细语地宽慰,“小姐,莫怕!你现在只是梦魇而已。”
许南兮终于睁开千斤重的眼皮,从噩梦中幽幽醒转。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头发不知是因浸出的冷汗亦或是梦中的泪水紧贴在额上脸上,心脏处撕疼清晰犹存。
“茶,茶,我要喝茶。”喉咙处火烧般灼疼,许南兮哑声道。
“小姐,茶来了。”琥珀及时递上一盏茶水。
几乎没有迟疑,许南兮接过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精光,干涩难耐的喉咙似乎缓解些许。
一张温热的面巾覆住她的脸庞,琉璃小心翼翼擦拭着她额间溢出的冷汗。
那温热的触觉,让冰冷的皮肤总算有了丝丝暖意。
“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姐,申时了。”琥珀道。
此时,锦瑟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兴奋道:“小姐,刚才二小姐在夫人房里大哭大闹,说宋将军不能人道,死了也不嫁。”
琥珀小脸一板,斥道:“小姐魇着了,你小声点。”
下月初八,齐王与小姐就要成亲了。
王府规矩森严,若是锦瑟再这般乍乍乎乎,不知是何下场?
锦瑟缩了缩脖子,兴奋散得一干二净,垂眸低声道:“我知晓了,琥珀姐。”
许南兮恍是醒了过来,冷笑一声,“死了也不嫁么?”
二小姐前几日受寒,一连高烧数日不退,急得李氏嘴角满是火疱。
今日刚苏醒,就急匆匆往李氏的房中而去。
二小姐许云惜是继母李氏的亲生女儿,比许南兮仅仅小着半岁。
当初许南兮的父亲许清和高中状元,镇国公爷沈啸天榜下捉婿。
十里红妆把女儿沈嫣然嫁给了新科状元许清和。
短短十几年间,许清和从一个小小的七品翰林做到正二品户部尚书,实权在握,镇国公府沈啸天功不可没。
十年前,千娇百媚的李氏牵着四五岁许云惜来到了许府,说她是许清和的表妹。
李氏跪倒在沈氏的面前,哭求道:“姐姐,我不求名份,不求地位,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您让我的女儿认祖归宗。”
“嫣儿,你大度些,雨柔父母于我有恩,她现在孤苦一人,无父无母,求你给雨柔和孩子一个容身之处。”许清和也在一旁帮腔道。
“以后许府还是你掌家,雨柔不会威胁你一丝一毫。”
沈嫣然唇上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容,看着这个虚伪至极的男人。
这个曾许她不纳妾的男人,竟是成亲不到半年,就与另一女子有了孩子。
可笑!
可笑之极!
自己竟是活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笑话!
一行清泪从沈嫣然的眼里流了出来。
骄傲如她,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这是把她以及沈府的面子踩在泥地,生生的碾压。
沈嫣然搂着年幼的女儿,不敢告知父母。
郁结于心,一病不起。
许南兮被送去了外祖家寄养,时隔一年,沈嫣然就猛然过世了。
不到半年,许清和不顾面子,不怕笑话,竟是将李氏一介妾室,抬为继室。
许南兮这次回来许府居住,也是因为下月要同齐王成亲。不得不回府。
“不必约束锦瑟。琥珀,抓一把金瓜子给锦瑟。”许南兮低声吩咐道。
锦瑟常在外行走,打听消息,要请婆子丫鬟饮酒吃茶,哪能缺了钱财?
满满一荷包的金瓜子放到锦瑟手里,琥珀还不忘叮嘱道:“好好替小姐办差。”
锦瑟乖觉地点点头。
喜服尚有少许未缝制完,忆起中午的噩梦,至今还心惊肉跳,许南兮本就不耐烦做针线活,此时更是懒怠下手。
她嫌弃地把手里的喜服往几案上一扔,倏然起身,道:“走,去花园散散心。”
她久久杵立在月亮门处,张望着门的那边。
自从半年前回许府备嫁,就不曾出此道门,一直被圈于这深深的后宅之中。
以后从这深深的后宅,再移到深深的后宫吗?仿佛一眼能看到一生的尽头,挣也挣不掉的牢笼。
她脸上满是绝望的哀伤,令人颇为心疼。
一个高大的男子匆匆从门口经过。
他瞟了许南兮一眼,身子微微一顿,脚步也停滞不前。
一眼千年!
二人目光对上,许南兮的心不受控制狠狠跳动了一下。
这人的目光好深邃。
一双幽深的眸子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吸了进去。
许南兮捂住胸口,连忙撇开眼睛,朝来时的路返了回去。
“琥珀,你可识得这位男子?”她似有些眼熟,但始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小姐,这就是宋迟,宋将军呢。二小姐死也不嫁的那位。”琥珀附在许南兮的耳旁低声道。
“哦?不能人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许南兮哂笑一声。
如此高大健壮,却不能人道。
骗鬼呢?
反正她是不信的。
宋迟久久矗立在那处,目送着那袅袅婷婷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屋宇之后。
她果然认不出他了。
许迟眸底闪过一抹黯然。
入夜,许南兮又陷入噩梦之中。
梦中她身着皇后礼服,挺着大肚,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今日是大年夜,皇上举办宴会,她不得不出席。
“嬷嬷,我想入厕。”
许云惜杵在厕房门口,嫉妒的眼眸如饿狼般盯着许南兮的大肚。
“我生不了,你也休想生。去死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蓦地从头上抽出一根发簪,往许南兮的胸口刺去,一下两下......
她又往自己胸口刺去。
许南兮尚有一丝余气,拔出许云惜胸口发簪藏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