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2027年7月7日
华国首都 华盛陵园
首都今天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湿润,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泥土翻新的气息。
华盛陵园位于首都郊区的一座小山上,老王是打扫陵园的保洁。职位是他自己申请的,他很喜欢这个差事——进来探望的人都是上上下下走了好几道程序的,不怕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山上虽然落叶多,可落的自在。他的打扫范围也就是那几条山道而已。山不高,山道短,干活的又不止他一个,任务自然轻松。老王是两年前来这儿的,他的儿子从那时起葬在这里,儿子是一名军人。
老王今天照常跟墓碑前的儿子说了会儿话,而后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顺着山道往上,墓碑一排接着一排。越往上,墓碑就越少。山顶是一块小小的平地,容纳了一个人的墓碑。老王尚未来得及像往常一样与墓碑上照片里的年轻人对视,就注意到墓碑前站得笔直的人。
明明是七月盛夏天,那人却穿着一身纯黑的长袖长裤,把自己脖子以下的皮肤遮了个严严实实。
“同志,来看家里人啊?”老王向来是个自来熟,对来这里扫墓的人又总有种亲切感,夹杂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情,是以主动搭讪。
墓碑前高挑的人回过头,二十来岁的样子,黑衣衬得他的脸雪白,唇又红的惊人。黑眼珠看得老王心头一跳。这么形容一个男性显然不合适,但那一刻,老王脑袋里确实只有一个想法——好漂亮的一个孩子!对方冷淡却并不失礼:“不是。”
老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不是家里人,那就是朋友或战友了。私人单独来这儿的,大致也就这几种人。这两年老王见得不少。
对方没有多加攀谈的欲望,说完话朝老王略一颌首,沿着山道往山下去了。
按理来说,来扫墓的人多多少少会带些东西过来,或是花,或是别的什么,证明自己曾来过。可这人空手而来,又这么轻易离去。如果不是刚才那不算攀谈的交流,老王甚至会觉得这只是自己老糊涂的一个梦。
墓碑上的人永远定格在那一刻,静静注视前方,像是在给那人送行。
十分钟后,一架黑色直升机从陵园门口升起。然而直升机才刚升空,一阵火光就从直升机内部爆发出来。燃烧的直升机狠狠坠地,发出一声巨响。残骸砸碎了陵园前宽阔的广场,碎石迸溅。这动静惊动了陵园里的人,有人大喊着救人,有人打开消防水龙头试图灭火。众人一阵忙碌,可内心大抵都明白——徒劳而已。
老王连滚带爬从山上下来,看清直升机的情形后瞳孔猛地收缩。
满天火光中,焦黑的尸体还有一部分残躯尚存于世,是刚刚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年轻人……
好疼,像是粉身碎骨一般,从高空被抛下,又重重摔落在地,伴随着强烈的灼烧感。身体上极大的不适逼得秦难书不得不睁开眼睛。
他躺在空地上,周围昏暗一片,视野受到影响,能见度不高。职业习惯作祟,他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那样近距离的爆炸,他又是从高空坠落的,按理说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才对。可现在,他不仅活了下来,连刚才将他逼醒的疼痛感,都在逐渐减弱,哪怕减弱速度堪忧。粗略检查完身体后,秦难书一头雾水,但又必须承认,除却有疼痛感,此刻他的身体居然是完好无损的。
怎么回事?华国的医疗难不成已经进步到可以起死回生了?疼痛感太强烈,他不经想逗逗自己,分散注意力。
不过检查身体的同时秦难书也没忘记警惕四周。原来空地也没有那么地空,相反更像一条过道。两边和后面都是墙,只剩前面一条道路。两侧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灯,充当照明源。他刚刚躺的地方就紧靠着后面的墙。
事情简直匪夷所思到了极点。按理早就死得透透的自己,莫名其妙被转移到这个地方。饶是秦难书见多识广,此刻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过他倒也没慌神,情绪稳定。这么个设计摆明是让他往前走。他也不恘,迈着步子就行动。
秦难书靠自己的步子计算过道的距离,大概五百米的时候,前方迎来了一个转角。走过转角,天地豁然开朗。高挂头顶的太阳,湛蓝的天空,大朵大朵白云。地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几只牛羊正埋头啃着草。不远处还有一棵树,树叶繁茂,树下是周遭为数不多的遮阳地。美得像童话的景。
景色是美,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秦难书实在没有心情欣赏。身体的疼痛一刻不停地提醒他:你本应该死了。
“你……你是谁……”不远处突然冒出来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小裙子,背着一个兔子书包。
小女孩看起来被吓得不轻,双眼含泪,眼圈通红且肿,还在不停抽泣,连问话也是怯怯的。
秦难书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过来问她:“你又是谁。”不过语气不像疑问,看起来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太在意。
也许是秦难书语调太冷,问话又太生硬,表情也僵硬,总之小女孩看起来更害怕了:“我……我叫思思,是华国人。妈妈早上送我上学,我们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我好疼。醒来我躺在一条过道里。我沿着过道走出来,就到这里了。哥哥,你有看见我妈妈吗?我想要我妈妈。”思思说着,更加伤心,啜泣逐渐转变成嚎啕大哭。
秦难书淡漠地看着她,既不去安慰,也不远离。
思思边哭边观察秦难书,见秦难书站在原地没有过来的意思,故意大声嚎了几嗓子。嚎到自己喉咙已经不舒服了,再看秦难书,这男的还是站在原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思思:“……”冷酷的男人。算了,不哭了,哭了也没用。
讨命似的声音终于小了下去,世界安静了。
见她哭完,秦难书转头就走。思思见秦难书没有带上她的意思,犹豫后才跟在了秦难书身后。
秦难书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六七岁的小女孩当然跟不上他的步伐。不过好在他并没有走远,只是就近走到方才看见的那棵树下,坐下双腿伸直交叉,双手抱胸,脑袋靠树闭目养神。
思思哒哒哒跟着秦难书,见秦难书坐下便撅起嘴:“哥哥,你不走吗?”
虽然疼痛感在逐渐减轻,但毕竟是那样的冲击,刺骨的疼痛依旧十分强烈。秦难书自认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他原本的生活环境也不允许他矫情。但同样他也不爱没苦硬吃。打算坐在这里等疼痛感消退。
更何况……秦难书睁开眼睛瞟了一眼思思,眼神又转移开,看不远处啃草的那几只活物:“你说你出了车祸,可我看着你好像一点没事儿呢。”
思思瞪大双眼,不明白秦难书话里的意思似的:“思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思思被车撞了,醒过来就到这里了。这里好漂亮呀,是天堂吗?妈妈说人死后就会到天堂。哥哥,你也死了吗,你是怎么死的呀?”
秦难书避而不答:“这么说你是知道自己死了?那你还挺聪明,接受能力也挺强。”
思思瘪瘪嘴,看起来不太喜欢秦难书这种夸奖,她声音嚅嗫:“我……我是觉得那种情况,我肯定会死的。”
说着,她仿佛坚定了信心似的:“而且就算思思运气好没有死,应该也不会什么事都没有呀,思思现在一点也没有事,所以思思应该已经死了,天堂里的思思当然是完好无损的啦。”
“你真聪明。”话是这么说,但秦难书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嘲讽。
他这么一问,思思仿佛来劲儿了:“本来就是嘛。我们明明已经在现实世界里死了,可现在却又还能说话、还能思考。说不定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真实的我们了呢。”
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没有逻辑,秦难书却听懂了她的意思:“嗯。你说得对。你真聪明。”
思思:“……”好像被人内涵了是怎么回事。
“思思已经死了。既然死了的思思来了这里,哥哥也在这里,那哥哥应该也是死人吧。”她好像十分执着于提醒秦难书他已经死亡的事实。
秦难书同意了她说的话:“我是死了的人没错。”
话锋一转,他又说:“不过你应该不是。”
思思不解:“可是思思确实已经死了呀。”
“我说的不是这个,”秦难书终于正眼望向她:“我是说你不是‘人’。”
思思一愣:“哥哥你说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思思呀?”
秦难书不想跟她解释类似直觉的东西,他只是说了一个最显而易见的错误:“你可能对我们的文明不太了解。难为你知道我是华国人,还知道给自己套一个华国人的皮拉进距离。可惜今天是7月7日,华国的朝暮节,难得的统一假日,没有哪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会在今天去上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