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照耀战场上,豪情壮志永不凡。曾经还在很小的时候,青叶有过梦想,梦想能像千年前营盘山古城创立者诸葛鸿毅一样,黄沙百万,创立惊天动地的伟业。
在《古蜀大陆五国战争史》这书本上,他被鸿毅大帝辉煌的一生深深折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枕戈寝甲,马作的驴飞快,壮士暮年,沙场秋点兵。
可惜,这种梦想在他10岁的时候就破灭了,他跟青海一样,从小习武,但屡次比武大会都败在他手上,某次跟比他小2岁的青山对战,同样成了败军之将,这更伤了他的自尊。后来,在城堡里,他被小伙伴们取了一个称号——常败将军。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条破腿。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他的剑术就不存在漏洞,那么他就能快速地骑上马背,而不是要人搀扶。他用了很多年读了很多书,才跟这条坡腿妥协,同样也跟自己立下的宏愿妥协。
上古圣贤说,名将的最高境界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18岁生日后,他认命了,他只想完成前半句,他想着:心存谋略何人胜,古今英雄惟是君,成为一名知识渊博的地方领主也不错。可是,正如古书描述的: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可他自己,却成了“人不得时,利运不通”的真实写照。
小时候的游戏,胜利与失败,睡一觉天一亮,又可以重新开始,成年后就不一样了,大人的游戏,胜与败,则关乎荣耀与尊严,地位与名利,甚至是生与死。
他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他没有对父亲下毒。从上清宫到万圣宫的路上,他就一直跟窦鹰喋喋不休:“他们这是莫须有的罪名,这种杀人手法太肮脏,我不会对一个垂危的病人痛下杀手,何况他是我的父亲。我的衣服啥时候被换过了?你可曾留意这些细节?”
太监窦鹰露出尴尬的表情,说道:“这些你去跟国王陛下说吧!你懂的,我没有权利参与进宫廷斗争中来。”
青叶停住脚步:“国王陛下?!谁是国王陛下?”青叶带着一丝侥幸问道。
窦鹰回答道:“青海,现在的国王是青海。请你等下叫青海陛下。千万记住!”原来,青酆大帝一驾崩,国丧期过后,在巫师司马长鸿,首相大人东方正道,皇后西门郡羽的支持下,他们立太子青海为第二位正统国王。
这都是青叶被扣押在上清宫期间,万圣宫发生的事。
青叶怒道:“他不配,他才是真正的小人,他不配坐在金龙宝座上。”想到青海那骄傲的诡笑,他胸口一阵血腥味似要涌将出来。
他定了定神,强行将这口不甘心的怨气压下去。
他是睁大双眼昂首阔步迈进万圣宫大雄宝殿的。
他看见青海穿着崭新的九龙五爪蟒袍坐在金龙宝座上,他眼神如注,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竭力装出一副君临天下的气势,他左边是母亲俊郡羽皇后,不,现在应该是太后,她脸色冷峻带着奸笑,那是她面对犯人时展露的一切尽在掌控中的笑意,她穿着凤凰长裙,裙裾上雕刻着5只金色凤凰,色彩绚烂,极尽华贵雍容,他右手是巫师司马长鸿,他一身长衿巫袍,右衽左开,长衫上印刻着一株建木神树,树上攀附着三条龙,10只鸟,他脸色极为严峻。接着是首相大人东方正道,弟弟青麟坐在左首第一排第一个,妹妹青梅第二个,他们俩目光飘忽,不知所谓。
然后是大学士莫长青,莫老年衰岁暮,正是桑榆晚景,满脸疲惫,手里拿着一本《大禹天书》,显然昨晚通宵达旦,读书读到了深夜,他跟太监一样,是城堡里,为数不多跟自己相处融洽的几位智者之一,他在这个大学士身上学到了“无为而无不为,无欲其所不欲”的中庸思想,他觉得这种思想可以让他千古不朽,流芳万世。
太监窦鹰依旧是愚忠的典范,他垂首立在一旁,若有所思。
然后是一些不亲不疏,不远不近,半生不熟的王宫贵族,财阀,最后是几位大将军,比如野利将军和米擒将军等,还有一位自己颇为欣赏,满腹经纶的子末将军,但他为人谦虚,一直被打压而无法出头。
这是一个敌强我弱,实力悬殊的对抗,他根本没有一点哪怕一丝希望。他木讷的呆在当场,不知道是自己先开口呢还是等对方先开口,他再一次瞥了瞥头顶那块看了几百遍的牌匾,牌匾上写的是“中正仁和”四个大字,字写得刚劲有力,笔墨横姿,铁画银钩,入木三分。
他知道这几个字是父亲在天命之年写的。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他再也享受不到这个他曾经痛恨的人的庇护了,他得独自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此刻,他再一次仔细地瞧了瞧,似乎他要看清楚四个字背后的深意。
他发现这几个字,方圆兼备,一笔而下,若脱缰野马又如蛟龙飞天,他感觉到一种豁达之气,他突然觉得力量从脚下蔓延全身,他直挺挺地杵在当场,他想着: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面对上百双眼睛,他顽强说道:“我是清白的。我抗拒,我不服。”
司马长鸿凛然道:“你可承认,最后一个喂药的是你,是你端着碗用勺子一勺一勺喂给青酆大帝的。”
青叶道:“我承认,是我。”
司马长鸿继续问道:“你手上沾了白帝城的药水,后来在你昏迷之时,我们在你衣角上找到了证据。”
青叶道:“关于这点,我不承认。”
青海忍了好久,他发怒了,因为他发现,青叶自从进得大厅来,还没正眼瞧过自己,这简直让他这位新晋国王龙颜扫地,他凛然道:“在我们兄弟姐妹中,只有你一直对父亲不满,只有你抗拒过父亲的圣旨,对不对。”
青海的话像一把剪刀,正中要害,这么多年来,确实只有自己对父亲的恨意最深,在一些场合,他都无意表露出来过,比如他总是迟到,然后他还私底下说过一些对父亲不敬的话,而青海、青山、青云、青玉、青水等,从来就不曾说过以下犯上的词语。
青叶道:“我承认,对的。我说过一些有辱父亲的话。”
整个大厅立时一阵窃窃私语,讥讽、嘲笑接踵而至。他们好像终于懂得了,这个跛脚的怪物,居然痛恨自己父亲。
而他的所有荣华富贵都是他父亲给的 。
这是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青海继续道:“在你15岁成人礼时,你还明目张胆说过,你想要父亲死。对不对!?”
这是对的。
在他15岁成人礼时,父亲以打猎为由,拒绝出席,事后也不曾对自己说过一句歉意话,而青海的成人礼,王侯贵族欢聚一堂,盛大而辉煌,青酆大帝还特地表演了他那出神入化的剑术。而他生日当天呢,门可罗雀,无人问津,只有大学士莫长青和太监窦鹰给与了诚挚的祝福。
当时,他因长期的压抑、委屈,受到的冷落,很冲动地说过一些过激的话,他说父亲这种厚此薄彼,对自己轻视怠慢的行为定会受到诸神的愤怒。
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只不过是一种对现状不满的牢骚,一种情绪的发泄。
他咬牙说道:“对的。我是说过,但是…”
郡羽太后掐准时机,根本不给他狡辩机会,怒道:“够了,所以你趁着喂药时机,偷偷将毒药下放,你想借机毒死你的父亲,我早知道你蓄谋已久了。因此特意换了你的衣服,以免你继续胡作非为。”
青叶总算明白,为何身上的衣裳换过了,他继续回击道:“我确实说过这样的气话,但那不是我杀父亲的理由,谁能拿一个几年前说过的话,来论断未来的事情呢。法律定罪的依旧又是什么?”
郡羽太太冷笑一声,继续说道:“飓风起于青萍之末,祸患积于忽微之间。其他皇子对父亲毕恭毕敬,只有你一直存在大逆不道的肮脏心理,等等这一切已经足够证明是你下毒的。再说,当天只有你接近了你的父亲,没有其他人有这个机会,他们也没有这个动机。”
青叶抗辩道:“你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抗拒,我不服。”
青海站了起来,龙颜大怒,道:“你想要证据是吧,你想要证人是吧。那就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吧。”
这时,镶嵌着黄金的木门被打开了!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将头扭转过来,他们看到一位曼妙的侍女,在卒卫的挟持下,从大门口走了进来,少女衣着朴素,如洗尽铅华的一朵莲花,正是青叶的侍女白萱。
此时正好大门口光线强烈,白光如同剑戟,从屋外照射进来,她如同一位来自天国的仙子,从白光中悠悠走了出来。
青叶看到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人,他一阵颤动。
他睁大着眼盯着她。
他想看看她是瘦了还是胖了,是受委屈了还是一如往常。
他发现她的脸雪白如纸,轻得如同蝴蝶的翅膀,她的眼睛没有完全打开,凝神微微眯着,神态略显恍惚,似乎盯着什么,他知道她什么都没看见,他感觉到她身体在颤动,以至于走起来路有点不自然。
平时,她的左肩略向右倾斜,或许因为过于紧张,因此,她走得异常缓慢,她就像一个脆弱的百灵鸟,面对狂风暴雨,在奋力挣扎。
青叶愤恨一声,他突然心如刀绞,他明白,她是作为一个证人来指证自己的。
他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怒了。他觉得整个世界一片灰暗,他觉得人性的在这里被极度扭曲,他觉得坐在这里的是一群妖魔鬼怪。他们丑陋的嘴脸下,全都是肮脏的灵魂。
青海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道:“小侍女,你说说吧,他是怎么实施他的计划的?”
白萱缓缓地抬起头来,她不敢正眼看青叶,她甚至不知道他在这里,她缓缓说道:“那天晚上,我们做了一些事以后,他又重复了一些自己说过的话……”
青海玩味道:“你指的是哪些事,如实招来。”
白萱声音细不可闻:“一些甜蜜的事。”她因羞涩而红着脸。
青海继续追问:“王国叫你说具体点。”他露出狡黠的笑。
白萱身体一阵颤动,哭丧说道:“那是一些男女之间的事,……”
青叶心在滴血,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甜蜜,那是极为隐秘的私事。于今,这些事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层一层剥开。
整个大厅的所有人,脸上都带着蔑视的笑意,有些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好像在嘲笑她作贱自己只为获取一个跛脚王孙的欢心。
青海嘲讽道:“他是不是说过希望父亲死?他的左脚是不是极度扭曲变形?他的那gen东西是不是跟他残缺的腿一样,弯曲变形,丑陋不堪?”他“哈哈”大笑着。
他正享受着折磨敌人的欢愉。他的话如同一根根箭簇,刺进了白萱柔弱的内心。
白萱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地上,她只是哽咽,低着头。
青叶怒火中烧,他咬牙切齿,攥紧的拳头在发抖,但他依旧用一种温柔的眼神望着他的梦中情人,祈求保护她,呵护她。
这时,西门郡羽站了起来,严肃道:“无关紧要的事不用在这里细说,你只说他是怎么下毒的,就够了。”
白萱长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在他衣服里,发现了一瓶药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终于,终于,她要说出一些无中生有的事了。
青叶绷紧的身体突然松软了下来,他不明白,一个他如此深爱,可以为她赴死的情人,居然会昧着良心污蔑自己。他抗争的勇气似乎全从脑袋里跑出去了,他的力量因为白萱的话而消散无形。
他对自己,也对未来失去了信心。
郡羽太后继续问道:“他是不是说过,他希望自己父亲永远不要醒来,永远昏迷。”
青叶心知肚明,他在无数次的欢愉之后,确实跟白萱袒露过一些小心思,对城堡里的一切揶揄点评。
白萱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他是说过,而且不止一次。”
一切都结束了,连最爱的人,也要将自己推向死亡的深渊,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留念的呢?
他猛然站到了大厅正中央,愤怒说道:“我承认我犯过错,我承认我不止一次说过父亲去死,但我缺乏将这一说法付诸行动的勇气,我没有做过。我明白在这里得不到公正,也明白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的巨大威力,我恨你们所有人,包括你,”他指了指白萱,小侍女泪流满面,然后指了指太后,转过身,最后指了指青海和青麟,所有被指的人,心里都疙瘩了一下。
太监窦鹰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明白,这个跛腿王子在做困兽之斗,这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一阵遗憾,同时一阵叹息。
大学士莫长青,同样低沉着头。
青叶整个地环视了一圈,继续接着说道:“我犯过的最大的错,就是将这条跛腿带到了人间,我不该将这条跛腿安插在自己身上,我受过的所有委屈与心酸都是因为这条腿,我诅咒这条腿,好吧,如你们所愿,所有的错我都一力承担,我是这个王国里最大的罪人。”
青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豁地站了起来,怒道:“立马拖下去,立马执行死刑。枭首示众,他是历史罪人。”
青叶抗争道:“如果这里还有法律可言,如果这世界哪怕还有一丝正义,我请求去瞿塘关,我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所有人都闻言震惊。因为瞿塘关比剑门关还要遥远,在大西海以东,白帝城以外,那里是世界尽头,那里有高耸入云的大禹石像。
青海怒不可遏:“这个请求无效,我是国王,我要求立即砍下他的头颅,挂在刑法广场之上。”
青叶突然飞身而起,朝青海狂奔而去,他躲过了一名护卫,然后一拳挥向他哥哥的左脸,怒道:“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你就这么想要我死吗?现在一切你得偿所愿了吧?”
青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暴力一击,他躲闪不及挨了一记重拳,然后他马上回了一肘,太后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号,然后司马长鸿大怒:“护驾,护驾,保护国王。”
现场一片混乱。
两名高大的士兵架住青叶,他如一只田鸡般被提在了空中,他的双腿在空中扭动,其中那只右腿短小、丑陋,让人捧腹大笑。许多人露出鄙夷的神情。
青叶大叫着:“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所有人,我请求诸神降罪于你们。”
白萱蹲在地上,捂着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