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候元宵就好似那归家的雀儿,每次出府都欢天喜地的,扣儿和鸢儿自是察觉出她预备赎身出府的事。
公侯府的丫鬟自请赎身算不上常事,但也不算稀奇。
对于赎身,鸢儿和扣儿皆是敬谢不敏,原因也是出奇的一致,家中缺银少两,在国公府做丫鬟这个进项足以贴补家里。
鸢儿自觉平庸,出府也不知干什么活计,倒还不如待在府里。扣儿则是想外头哪有国公府这般好,吃得是八珍玉食,穿得是锦衣绣袄?。
她俩都不明白元宵这般快活是为什么,但也接受了年后她就要离府的事实。
可偏就这么突然,府里竟连赎身也不让了。
扣儿知道元宵是个锯嘴的葫芦,不想说的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便再没多问。
只是第二日,鸢儿从外头回院子的时候,说起花园里一棵价值百两的罗汉松被人毁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扣儿的眼神不自觉地往从容淡定的元宵那边瞟了一眼。
她好像记得昨日元宵回来的时候,衣裙上就沾染了不少松针。
“也不知道是谁刻意和那株青松过不去,大少爷发了好大的火呢!”鸢儿说道。
元宵脸色不变,仍旧低头侍弄膝上的那堆棉线,浑然看不出她就是那位罗汉松杀手。
屋子里有些怪异的沉默,便是迟钝如鸢儿也觉得奇怪:“诶,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扣儿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似笑非笑。她能说什么,她现下觉得这屋子里最厉害的就是默不作声的那位。
罗汉松到底是谁毁的,康允知在府里查了几遭,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他心中窝着股火,可恰逢年节,府里事多,这件事也被慢慢搁置,不了了之了。
这一年的除夕,元宵过得很不痛快。
夜色如墨,国公府里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如往年那般热闹,本是阖家团圆、热闹欢庆的时刻,观云居小猫三两只的冷冷清清。
屋内,昏黄的烛火摇曳不定,映照出三张少女的面容。
鸢儿生得一副温柔敦厚之貌,圆润面庞恰似春日初绽的粉桃,双目流盼间满是温顺与善意,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扣儿透着一股精明劲儿,瓜子脸线条利落,薄唇轻抿时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慧黠,眼神中的伶俐之光,显露出她绝非懵懂无知之辈。
元宵消瘦了一些,雪肤玉骨,少了几分少年之气,却仿若仙子落凡尘,叫人过目难忘。
八仙桌上几碟小菜说话间已经吃了大半,扣儿瞧着这死气沉沉的模样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她拍了桌案,忽地站起举了酒杯。
“辞旧迎新,今年的糟心事就留到这儿,可别带到明日了。”扣儿说着一饮而尽,“心想事成!”
似是被扣儿感染,最后的几杯水酒三人都喝得豪迈。
回了寝房,元宵斟了一杯茶,热茶入喉,让她微微发晕的脑袋清醒了些许。
心想事成是假,谋事在人才是真。
奴婢能依仗的只有主子,她跟过很多主子,可时间都不长。
二小姐过了,四少爷人都不知身在何处,大厨房的张嬷嬷既没那个权,也不可能为她和大少爷别性子。
只有侧夫人出手方能解了她眼下的困境。若是自己回了清风院,就是大少爷再昏聩胡闹,也绝不可能从朱氏的房里要人。
可侧夫人会帮她么?
元宵不知道,但她猜测大概是不会的。
她也许还有一条路,就是跟四少爷一般偷跑出府。
但她是奴籍,要是偷跑,就成了逃奴。
大渊朝对逃奴的惩罚往往是十分严酷的。若是被抓回,律法规定逃奴会被施以杖刑,根据情节轻重,杖打数目不等。
除了杖刑,还有黥刑,便是在脸上刺字,以表明其逃奴身份,让其终身背负耻辱。不仅如此,逃奴还会被强制送回原主家,继续为主人服役。
元宵做事从来求稳,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她多少有些犹豫。
再想想,还有时间,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
塞北除夕夜,狂风渐歇,残雪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银光。
郭谦军得胜归来的营帐绵延数里,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昭示着不久前对上西狄的那场大捷。
帐内,篝火熊熊,驱散了塞外的严寒。
将士们围坐一团,铠甲未解,征尘未洗,脸上却洋溢着胜利的豪情。盘中是刚宰杀的肥羊,酒坛满盛,香气四溢。
主帐之中,郭谦手中擎着酒碗,声如洪钟:“今日除夕,咱们又刚打了胜仗,这是双喜临门!来,干了这碗酒!”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的胡须淌下,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敬大将军!”
众人纷纷响应,高举酒碗,一饮而尽。酒入豪肠,化作滚烫的热血,驱散了征战的疲惫。
自征军到了兖州,同西狄小股人马的遭遇战打了不少,攻城大胜还是头一遭。郭谦一直悬着的心在今日才算是稍微回落了一些,西狄人就算骁勇善战又如何,也不过是他郭谦的手下败将。
这还只是第一胜,还有第二、第三,他要在这西南边疆一直胜下去。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帐尾萧岭的身上。
这次棉铃大捷,萧岭功不可没,他再次举了酒杯,高喊:“萧岭,此次棉铃一役,你有功!说,你要什么赏!”
萧岭被郭谦点名,胸中激荡,他一向敬重郭谦,连忙双手举了酒杯,遥遥回应:“多谢大将军!”
一碗酒水饮尽,萧岭才开口说道:“大将军,棉铃大胜萧岭不敢贪功,乃是麾下几名先锋身先士卒、舍生忘死,,请大将军不吝奖赏康允泽、叶奔...”
郭谦心情极佳,对于嘉奖勇士这样合理的要求,自然是不会拒绝。
他大掌一挥,立时应了下来,只让萧岭将这些勇士的名字列了册子报上来,旋即他思索一二又问:“康允泽?这个名字似是有些熟悉,是不是第一个攀上棉铃城墙的那个?”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