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转身回到楼上,看武大奄奄一息,眼见气若游丝,就快不行了。
她假意坐在床边哭泣,武大问:
“你哭什么?”
妇人假装擦着眼泪说道:
“我一时糊涂,被那人哄骗,结果他踢了你这致命的一脚。”
“我已经打听到一个灵验的药方,想去取来救你,又怕你怀疑我,不敢去赎。”
武大道:
“只要你救我一命,事情过去了就算一笔勾销,我绝不会再提,也不让武二知道。”
“快去把药赎来救救我吧!”
妇人拿了一些铜钱,径直来到王婆家,让王婆代她赎药。
药买回来后,她拿到楼上给武大看,故意说道:
“这是治心疼的灵药,大夫说要半夜里服用,吃完捂得出些汗,明天便能起身。”
武大感激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
“多谢娘子,今晚让我稍微歇一歇,半夜记得调药给我喝。”
妇人答应道:
“你安心睡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天渐渐黑下来,妇人在房里点了一盏灯,又在楼下烧了一大锅热水,将一块布放进去煮着。
等到三更时分,她把毒药倒在碗里,舀了一碗热水,把药兑进去,用头上的银簪搅匀。
然后她端着药走到楼上,唤道:
“大郎,药来了。”
武大说道:
“药就在我枕头边的席子底下,你拿来调了给我喝吧。”
妇人依言揭开席子,将药粉抖入碗中搅拌,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端到他嘴边。
武大呷了一口,皱眉说道:
“这药味道真苦!”
妇人劝道:
“药再难喝,只要能治好病,就别在意了。”
武大又勉强呷第二口,妇人趁势将整碗药灌入他的喉咙。
灌完后,她迅速将他放倒在床,跳下床忙着收拾。
不一会儿,武大哀叫道:
“娘子,这药下肚后,肚子好痛啊!苦啊,真受不了!”
妇人听了,拿起两床被子盖在他身上,武大喊道:
“我喘不过气来了!”
妇人狡辩道:
“大夫吩咐过,药下去要捂得出汗,才能好得快。”
武大还想说什么,却被妇人怕他挣扎逃脱,跳上床骑在他身上,紧紧按住被角,不让他动弹,誓死不放松。
就像这样:
油煎肺腑,火烧肝肠,心窝里好似被锋利的刀刃刺入,腹中仿佛有钢刀在翻搅。
剧痛如刀割,从七窍冒出烟气;
身体僵直,全身鲜血模糊。
浑身冰冷彻骨,口中涎水直流;
牙关紧咬,三魂已奔向枉死城,喉管干涸,七魄早投往望乡台。
地狱中新增了一只因毒药而死的冤魂,阳世间却少了一个捉奸揭丑之人。
武大当时哼了两声,喘息了一会儿,肠胃断裂,终于断气,身体再也动弹不得。
那妇人掀开被子一看,见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不禁心生恐惧,只得跳下床去敲墙壁。
王婆听到敲击声,从后门走来咳嗽暗示。
妇人下楼开了后门,王婆问:
“解决了没有?”
妇人答道:
“是解决了,但我手脚发软,收拾不来。”
王婆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我来帮你处理。”
王婆挽起袖子,舀了一桶热水,放了块抹布在里面,提上楼来。
她掀开被子,先用抹布把武大嘴唇边的血迹擦干净,又把七窍的淤血清理掉,再将衣服盖在尸体上。
两人合力一步步将尸体从楼上抬下,在楼下准备了旧门板,将武大摆放其上,梳好头发,戴上帽子,穿好衣服,又给他套上鞋袜,用一块白绢盖住脸,再盖上一床干净的被子遮住尸身。
随后,她们上楼清理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王婆便回去了。
那妇人开始假哭,叫来家人。看官须知,世间妇人哭泣有三种:
有泪有声的叫“哭”,有泪无声的叫“泣”,无泪有声的叫“号”。
当下,这妇人无泪干号了一夜。
次日五更天,天色尚未亮,西门庆匆匆赶来打探消息,王婆将事情详细告知。
西门庆拿出银子给王婆,叫她买棺材安排后事,又和妇人商议善后事宜。
妇人对西门庆说道:
“我的武大已经死了,一切只能靠你做主。”
西门庆安慰道:
“这件事不用你费心,我来安排。”
王婆提醒道:
“只有一件最要紧,地方上的团头何九叔是个精明细致的人,怕他看出破绽,不肯帮忙办理丧事。”
西门庆自信地说道:
“这不成问题,我会亲自去吩咐他,他绝不会忤逆我的意思。”
王婆催促道:
“那大官人就赶紧去吧,不能耽误。”
西门庆随即离去。
天亮时分,王婆买来了棺材,又购置了一些香烛纸钱等丧葬用品,回到家里为那妇人准备饭菜,还点起一对随身灯。
邻里街坊纷纷前来吊唁,那妇人半遮着脸假装悲伤哭泣。
众人问道:
“大郎是因为什么病去世的?”
妇人答道:
“因为患了心痛病,日益加重,眼看着好不了。”
“不幸昨夜三更断了气。”
说着又装模作样地呜咽起来。
邻居们虽然心里明白武大的死有蹊跷,却不敢直言相问,只是出于人情劝慰道:
“人死不能复生,娘子节哀,保重自己。”
那妇人只得假意谢过,众人随后散去。
王婆安排了棺材,又请来了团头何九叔,购买了入殓所需的物品,还找了两个和尚晚间陪灵。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何九叔派了几个伙计前去整顿丧事。
话说何九叔巳时许从家中慢慢走出,到了紫石街巷口,迎面碰上西门庆。
西门庆喊道:
“九叔去哪儿呢?”
何九叔答道:
“小人正要去给那卖炊饼的武大郎收殓尸体。”
西门庆笑道:
“借一步说话。”
何九叔跟着西门庆走到转角的一家小酒店里,二人入座于一处包厢内。
西门庆说道:
“九叔请上座。”
何九叔连忙推辞道:
“小人身份低微,如何敢与官人同坐?”
西门庆笑道:
“九叔何必见外,请坐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