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并没有走多远,连续赶了八天路的他很是力竭。
佃户一刻钟的功夫就追上了。
他没有注意到姜大面色实在不佳,大咧咧拍拍姜大的肩,道:“幸好你走的慢,走吧,跟我回吧,我们管事有事请教。”
“可有说是什么事吗?”姜大下意识担心起来。
“想问清那女婴的来历,你愿意回吗,不愿意回,你就跟我说吧。”佃户没什么不能说的,都给秃噜出来了。
姜大不愿往回走,他有些累,想歇歇。
“我就不回了。小娃娃是我在丹云县捡的。许是看她养不活,就想扔在城外荒山。我在那山脚下有间茅屋,孩子是十月一夜里出现在门前的。之后就是我带着她来云溪山了。”
今日刚好是十月十一,十日过去了。
佃户没想到他居然是从丹云县来的,那他受郡守恩惠的说辞是说得通的。
他们家主仁善,郡内民众就没有不爱戴的,更何况治所丹云县的民众了。
“你也是个好心的,你真不跟我回啊?回去必是能得赏的,我看你也......”
佃户倒也没蠢过头,伤人的话没有说出来。
他是好意,想着姜大这样落魄,能得些赏钱总是好的。
姜大拒绝了,说留下女婴就足够了。
然后朝着云溪山的方向拜了拜,跟佃户道了别,继续往前走。
佃户摸摸头脑,搞不懂了,但他不是能勉强人的,也不会劝人,转头就跑着回了。
他把事情办好了,他可愿意要赏钱的,得赶紧回去向管事汇报。
其实姜大还真不是清高,需要钱的时候,能得些赏钱自然会要。
他现在呢,是只想找块地方好好睡一觉。
云溪山的后山很不错,那有陡峭的山岭和密林,不会有人来打扰。
......
云溪山顶,不存舍。
山上的主子姓杨,字静华,自号不存,所以给这院子取名不存舍。
建这院子是为清修,却不是真避世。
俯看不存舍,外圆内方。
院墙是圆形,圆形内里用一个方形走廊将整个内院圈住,东南西北四角各留出一个扇面形。
南角是宅院正门,附门房和耳房;北角是管事婢女们的住处;西角是库房和普通婢女仆妇们的住处,东角是庖厨,膳堂和仓房。方形走廊也将这四角串联了起来。
内院有正院和两处小院,正院坐北朝南,占据大片,只一人居住,左右两处小院偶有客来才会启用。
杨静华擅医,给女婴诊完脉,自去了药房配药。
多数时候她愿意自己动手,并不让婢女们插手。
配完药出来,看着婢女鸣柳怀中焕然一新的女婴,想了想,道:“鸣柳,你去给这孩子收拾间屋子,再让人给她多做些衣裳。这孩子就放榻上吧,我看着。”
鸣柳只当看不透主子的意图,应声后识趣退了出去。
女婴裹在粉嫩的襁褓中,露出白净不少的脸蛋,扑闪着圆眼来回看。
杨静华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你倒是活泼。”
逗弄没一会,女婴就又睡了。
杨静华从怀中取出一个五色长命缕,挂在女婴脖前,道:“只盼你是长命的。”
温柔抚摸女婴的眉眼,坐一旁看着她熟睡。
十年前,杨静华有过一个女儿,就像女婴这般大小,但更孱弱。
任她擅医术,女儿也早早就去了。
女儿的出生,她不曾预料到,女儿的离去,却是从出生就能预料。
她是责怪自己的,从她为自己选择了病弱的丈夫,就没想过会有孩子。
哪知道,万事不如人料。
女儿早夭,丈夫悲恸欲绝也跟着去了。
杨静华自幼喜读老庄,未婚嫁前就向父母表露过清修的欲求,自然是被拒绝的。
到了婚嫁的年龄,因不想过夫妻生活,遂选了一病弱丈夫。
哪知道这最后竟然成全了她的清修,万事不如人料。
杨静华并没有伤心欲绝,甚至她的情绪都不是伤心,她一直在思考。
思考的问题她只能向内寻求答案,向外是无解的,所以她又一次提出了清修。
这次她阿爷心疼她,怕她跟着去了,答应下来,还给她安排了后路。
之前的拒绝和这次的答应,其实本质一样。
杨静华再一次觉得,爱也是一种束缚,无形但彻骨。
哪怕她在这云溪山顶清修,可这山上山下四处是奴仆,他们都是因她而活。
她不是没有想过让他们回族里或者给他们放籍,但却没有人愿意,只说是无处可去。
她不是个狠心的。
她这不存舍,其实什么都存。
罢了,罢了。
鸣柳在门外看了会,也不打扰,趁着还有天光,坐在廊下给女婴做小衣。
一想,这孩子还没名儿呢?
主子愿意养着,那想必日后也算是小主子了,总不好没个叫唤的名儿。
但鸣柳也知道主子的想法,估计得等到这孩子真正养住了,才愿意给取。
说来,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这么多年也没遇见这般像的女婴,哪成想竟还能送上门来。
山下那田圃(田庄管事)是个机灵的。
正想着呢,抬头见门房的仆妇在和守院的婢女竹枝说话,时不时看向她。
鸣柳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去。
“今日还有人来?”
“还是山下的田管事,说是有话要传。”
“我随你过去。”
鸣柳总管着云溪山所有的庶务,是以没见到主子,田圃也不失望。
将女婴的来历和老乞许是受过家主恩惠的事都交代了。
鸣柳细细一思索,“竟还有这层缘分在,既如此你让人再去寻寻那老乞,他回丹云总是需要盘缠的。”
田管事颔首,又保证道:“那佃户已经叮嘱过了,保管没别人知道女婴来历。”
鸣柳赞道,“主子必会记得你的好。”
倒不是说女婴的来历见不得人,而是小主子的事哪能容奴仆置喙。
虽然主子还没应承下来,但这孩子迟早是,田圃和鸣柳都很清楚。
他们是知道内情的,不然田圃也不会见了女婴就直接送上山。
鸣柳回到正院,不急着禀告,等晚间用完膳才提了一句,“田圃来回话,说是那老乞在丹云受过家主的恩惠。”
“哦,竟这般巧。”
杨静华也只是感慨一句,她知道鸣柳说这话必是已经处理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