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浓雾。
林彩霞早早等在村头,等着进城的客车。
石榴和母亲也来送行,母亲还拎了一袋煮鸡蛋,说什么要她带上。
“妈,真不用带,火车上什么都有。”
“带着吧,暖带衣裳,饱带干粮。”
彩霞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行,我拿着。好了,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等着就行。”
“不急,回去也没事,你这一走,又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了……”
阮小玉说着,眼睛有些红了。
不知是年纪大了, 还是因为彩衣的离世,她现在的眼泪越来越多了。
彩霞不喜欢哭哭唧唧,赶紧看向石榴,岔开了话题。
“石榴,要不跟二姐一起走吧,去南方大城市看看,也长长见识。”
阮小玉一听,赶紧阻拦。
“那不行,还没放假呢,她今天就得回学校,老师都打电话了,让她赶紧回去考试呢。”
石榴拨弄着二姐的围巾,有些不舍。
“二姐,以后我肯定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那行,学习压力也别太大了,这学能上就上,不能上……还是那句话,去找二姐。”
“怎么就不能上了?你妹妹学习挺好的,你别在这动摇军心。”
“行,就你小闺女聪明。也好,石榴,等你大学毕业,二姐也站稳脚跟了,到时候咱姐妹俩联手挣大钱……”
娘仨说话的时候,邻居们也陆陆续续来赶车了。
“哟,彩霞这是要走啊?马上过年了,人家都往家赶呢,你这怎么还走啊?”
“这次回来的太急,那边有事没忙完,回去处理下。”
“你这走的也太急了,我还说等过了年,让俺家小娜跟你一起去呢。对了, 彩霞,听你妈说,你是在服装厂?”
“哦,我之前在服装厂,现在出来开店,自己单干。”
“自己当老板了?那肯定不少挣钱,干脆让小娜跟着你干得了!”
“嗨,我这店面小,哪里请得起人,都是自己忙活。”
彩霞的拒绝,让邻居有点尴尬,阮小玉赶紧解围。
“你说今天这车怎么还不来呢?到点了啊……”
“没看今天雾大么, 车开得慢,没个准点。”
邻居有些不高兴,说起话来也酸酸的。
“你家彩霞不是都当老板了吗?等赚了大钱,自己开车回来,那就不用等啦……”
彩霞丝毫不惧,淡淡的回击一句。
“也是,还是自己开车方便,等我考了驾照,下次就开车回来……”
“哟,彩霞买车了?”
不等彩霞回答,远处响起几声汽笛,车来了。
彩霞上了车,打开车窗,朝着母亲和妹妹挥手告别。
雾已经渐渐淡了许多,但她仍看不清她们脸上的表情。
因为她的双眼已经模糊……
彩霞之前从不惧离别。
这穷乡僻壤的林家湾,她早待够了,她喜欢往外跑,热切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从镇子,到城里,到南方——她一步步走了出去,她看见了高楼大厦,看见了灯红酒绿,看见了车水马龙,看见了不一样的人生。
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之前,她对家没有什么留恋,甚至不曾想家,但这一次,因为彩衣的离开,她向来坚硬的心像是有了缺口。
看着窗外浓雾茫茫,她有些莫名的惆怅,甚至忧伤。
想到母亲昨夜问她的那些话,彩霞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母亲担心的是什么,但她不想和母亲解释什么,反正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
有人说,女人成功的背后不是心酸,就是肮脏。
彩霞觉得自己并不肮脏,但也不怎么清白,更多的是心酸和辛苦。
当初亚细亚确实经营不善,但她之所以离开亚细亚,其实是因为自己被裁了。
商场连接亏损,发不下工资,她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亚细亚礼仪队的小姐,自然要被裁撤。
彩霞进的晚,没什么背景,就在第一批的名单里。
好不容易当了亚细亚小姐,还没风光几日就被裁掉了,彩霞十分不甘。
她不想这么灰溜溜的回家去。
她知道,自己一旦回家, 就会被逼着相亲,订婚,嫁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像大姐一样,嫁给城里人。
那样虽然免去农田劳作的辛苦,但因为门第差距,总要低人一等。而且,一般这种情况的男方,其它条件也会差很多。
林彩霞不甘心,就瞒着不肯回家,开始寻找机会。
同时被裁撤的那批人里有个杨博的主管,他比彩霞大了几岁,对彩霞很照顾,有些追求的意思,不过彩霞一直没答应,只是不松不紧的吊着他。
那次两人同时失业,杨博说要去南方发展,那边有更多的就业机会。
最主要的是,他姨夫有个服装厂,两人去了就有落脚地。
于是,林彩霞心动了。
可是当她跟着杨博到了广州才知道,他的姨夫不过是个小服装加工厂的老板。
厂子规模不大,员工也不多,两人去了之后,姨夫倒是很热心的接纳了二人。
杨博负责收货送货,林彩霞每天在工位上缝合纽扣,裁剪绣花,日复一日的重复着。
这活不难,却很磨时间,她很快就厌倦了。
毕竟她是待过亚细亚的人,她不想在枯燥的流水线上耗费青春。
看到她想走,杨博极力挽留。
他求姨夫把她调到最轻松的质检组,不出力也不费劲,只需检查一遍成品的质量就好。
但林彩霞还是不想呆,她不甘心就拿这点死工资——最主要的,厂子里大多都是女工,工位也有限,她看不到什么未来。
于是,她缠着杨博,要和他一起出去送货。
她想看看——除了这个服装加工厂以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