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躺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我吓了一跳:“这谁啊?老师您把她弄进来的吗?”
老师白了我一眼:“当然不是我,是她自己闯进来的。我才不干这种事。”
“她是灵士吗?”我好奇的走上前看了看,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并没有什么灵士的痕迹。
“是普通人,”老师指了指上面,“是你带来的那个叫江瞳的姑娘的奶奶。”
我万万没想到会是和江瞳有关的人,不过也立刻明白了老师为什么要让我带一个她之前从未见过也没有交集的小姑娘来。而且江瞳的奶奶孟一晨我也有所耳闻,她并非灵士,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疯疯癫癫的,因为当年她算是做了小三,才生下了江之或,再加上她精神状态不好,外面有很多人对这一家人非议颇多。
“她……她怎么会在这?”我很惊讶,“江瞳一家在总督所系统里报备的住址根本就不是首都啊,离首都远了去了。”
“三天前我收到仪器警示,说是山上有灵士违规纵火,我赶到的时候就是这个人拿了很多符咒在烧山,如果不是我到的及时,山火烧起来肯定会影响市中心。我在她身上搜出了江之或的符咒,更重要的是,还有一张江瞳的符咒,都是不需要灵力就可以触发的那种。”
老师皱着眉娓娓道来,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孟一晨是哪怕在普通人世界都登记在册的精神病患者,没有监护人的陪同,她怎么千里迢迢来到首都放火的?那些符咒又是谁给她的?
我对上老师的目光,两个人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思绪万千。老师又说:“我知道江瞳最近刚做了小阳的学生,所以一开始我以为是有人利用了她造势,想把江家的名声搞臭,顺带连累你哥哥。但是在她情绪稳定下来以后,我按照规矩问了她一些问题,但是她的回答……”
“?”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消失了。我不解,“她怎么了?她不会是真的故意来捣乱的吧?”
“不是,”老师摇头,“不是她的事,她提到了你父母。”
我一愣,我父母?可我从没听说孟一晨和我父母有什么关系啊?父母的朋友基本上都是吴叔叔的朋友,从我小时候开始吴叔叔就陆陆续续的介绍给我了,但是那些人和江家没有一点关系。
老师皱眉犹豫了很久,最后摇摇头:“你还是自己来看吧。”
我们原路返回,顺着地道又回到了书房,老师把地板盖好,又把电脑打开,一边说:“一开始我是打算把这件事尽可能的压下来,她原本就在我的管理范围内,又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还是个病人,而且她是江瞳的奶奶,如果这件事传出去,有可能对你哥造成不好的影响,但我没想到我对她例行询问的时候……总之你先看看吧。”
她说着打开一个视频软件,里面的环境正是这间书房,孟一晨坐在我坐着的这把椅子上,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但是好歹能正常说话。
老师递给她一杯水:“不用紧张,只是问一些例行问题。你是怎么来首都的?”
孟一晨坐在椅子上发呆,嘴巴微张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才反应过来:“啊……我,我就这么来了。”
“是自己来的吗?”老师又问。
“不能说。”孟一晨神神秘秘的,“他说了不能说。”
老师明显的皱了一下眉:“谁说的不能说?”
“他,”孟一晨说着指指天上,“这件事不能……不能让瞳瞳知道。”
“他是谁?”
“就是他,就是他啊,”孟一晨急了,“你怎么不知道,就是他,你们都知道他。”
她说的急了,口水和手指一起飞舞,老师估计是怕她晕倒,赶紧用灵力把扶手加高了,又在空气中点燃了另外两张安神的符咒:“你慢慢说。那你是偷偷拿的符咒吗?”
“什么是符……咒。”她支支吾吾的问。
老师抽出来两张陌生的符咒,看起来是江之或的:“这个。”
“这个啊,”她咯咯笑了,“我之前看到我儿子用它变出火来呢,我也想变出火,我要是能变出火,不就能把山烧了吗?”
老师看起来更摸不着头脑了:“烧山?烧什么山?”
“你不知道?”她疯狂的往前探着身子,眼看就要摔倒了,“就是大浅山啊,你居然不知道?”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好像冻住了,大浅山,我的父母就是去世在大浅山。
她说完跌回椅子上,疯狂的大笑起来,那笑声我越听越恐怖,像是临死前的挣扎:“你想想看啊,我要是烧了山,那座山就不会自己平白无故的爆炸对不对?就不会有人在上面吵架,还打打杀杀的对不对?如果没有人打打杀杀……”她说着整个人夸张的蹦起来,眼珠子瞪的像是要跌出眼眶,“那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被捅死呢,你说对不对?你说对不对?”
她又开始疯狂的大笑,直到最后笑的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眼睛一翻晕了过去。录像里的老师走上前摇了摇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关掉了录像。
我在椅子上坐着,录像结束的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正紧紧的捏着椅子的扶手,差点把它捏碎。我不规律的喘着气,试图从老师那里寻找答案:“老师,她说的是大浅山,她怎么知道大浅山?还有她最后说的……”
还有她最后说的,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被捅死”的事,那个姑娘是谁?是妈妈吗?就我所知大浅山在父母之前从来没有死过人,在父母去世之后也被封闭了,可是妈妈是在和混沌的战斗中战死的啊,难道是有人捅死了她,伪装成战死的样子?如果真的是妈妈,孟一晨到底是什么时候看见的,到底看见了什么?难道父母的死,另有隐情?
“丫头,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老师敲了敲桌子,我这才回过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急着叫你来,但是我又不能确定,她到底是谁带来首都的,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带来的。如果带她来的人想让我们发现她,那我们从她那里得到的信息是否超出了那人的预料,所以我只能先把她关在密道里,并且对外谎称已经把她送回江之或那里的精神病院了。”
“所以您才让我带江瞳来?”
“这件事的确要让她知道,但是,得是在我们弄清楚孟一晨到底知道什么之后才行。”
“她……”我回想起她刚才的样子,哪怕烧了三张符咒,她的精神状态依旧很差,就算是放到苏金木那里也未必能治好,“她这种状态说不清楚她知道什么吧?”
“说不清楚,但是多少能说出来一些,”老师提点我,“但是丫头,你得注意一点,别管她说了什么,她到底是个病人,病人说的话,只能算疯话。”
“……我懂了。”我喃喃地说。也就是说,不管她说了什么有关父母的事,大概也只有我们一家人会在意,官方是不会承认的。
但是就算是疯话,她刚刚疯疯癫癫提到的东西也太可疑了,稍微一想就会觉得,这整件事都很可疑,先是她来首都是有人带她来的,这个人不能说,但人人都知道这个人;然后是她想放火烧山,原因是当年有人在大浅山上杀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的直觉隐隐约约告诉我,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老师没说话,给了我几分钟让我梳理思路冷静下来,我的大脑快速运转:“老师,我觉得有这几种可能性,第一种就是,送她来的人,只是想利用她闹一些事,给哥哥和江瞳抹黑,但是并不知道她还知道当年大浅山的事,所以也没想过她会说漏嘴。”
老师点头:“这是最简单最好办的情况了。”
“第二种情况就是,”我紧张的舔舔嘴唇,“送她来的人的目的和第一种一样,但是知道她知道大浅山的事,也没觉得她能说出来,但是这种情况不太可能,除非这个人是个缺心眼,放着这么重要的证据到处乱跑。但是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们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孟一晨说漏嘴这件事。”
“还有第三种呢?”
“第三种就是这个人是故意把孟一晨送来的,为的就是想让我们知道大浅山这件事。”我捏着拳头说完,最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不错,”老师先是夸了我一句,又说,“分析的很好,我倒宁愿是前两种情况,但是如果是第三种情况,我们要怎么应付,或者说,那个幕后之人想让我们怎么应付?”
我感觉我的大脑快爆炸了:“老师,你确定最先发现孟一晨的肯定是你,你会是别人吗?”
“几乎可以肯定,”她说,“因为那天是我负责巡逻,她正好在我负责的区域那里,那个时间也不会有别的灵士去那里。”
我多了几分把握:“那就是送她来的人故意想要让你发现?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您的学生,您也一定会告诉我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送上门来这么重要的证据?”
老师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们都确定了,自己和对方想的一定一样。老师说:“他就是故意想让我知道,也是故意想让你知道的。”
我不解:“可是为什么?如果我知道了我肯定会往下查啊,那……”
我说到一半打住了话头,如果那人就想让我查呢?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年父母是在混沌的攻击下重伤不治才去世的,虽然凭父母的能力,这个死法的确是有些奇怪,但所有的灵士连我都知道并且相信这件事,就连吴叔叔也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其他可能性,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这件事翻出来,引导着我去查这件事?他是知道什么内幕,却没法自己动手,还是良心发现,想用这种方式赎罪?
“不管怎么样,既然他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们当然要牢牢把握住,”老师一锤定音,“具体的资料我明天整理一下发给吴言,你去问问江瞳,看看她知不知道什么信息。确定她和这件事没关系了再告诉她。”
“好。”我点头。
明焰和明澋是第二天中午到的,明澋并没有多留,和我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就赶紧去总督所报到了,明焰则和老师撒娇,留下过一晚明天再走,还死缠烂打的非要和我住一间。我看着她在床上躺着刷手机忍不住抱怨:“你知道隔壁有几间空房间吗?非得跟我挤是吧?”
“怎么,不欢迎?”她懒懒地说,“你晚上和你老公打电话我可以回避的。”
“滚啊。”我无语,“你明天上哪忙去?”
“回家忙去,”她说,“要不我为什么不想走,能在这多住两天才好呢,回去又得应付老不死的。”
“你不想回去可以跟你爸说你帮老师做实验。”我给她出了个招。
“拉倒吧,我这个火属性能做什么实验,”她哼了一声,“而且老不死的知道你也在这,肯定又要说我只知道玩不知道干正事。”
我无语,干脆闭嘴了。明焰把手机扔到一边:“晚上喝酒去不?”
“你在这喝酒?”我一脸震惊,“你不要命了?老师肯定狠狠骂你。”
“咱们偷偷的出去再偷偷的溜进来嘛。”
“没用,老师肯定知道。”我也坐到床上,“要不喝汽水吧。”
她一脸嫌弃,但还是同意了:“行吧,比没得喝强。”
“去露台喝吧,”我用手机下单了个外卖,又说,“想不想玩炸烟花?好久没玩了。”
“那不是小孩才玩的游戏吗?”她笑话我。
“装什么,你明明很想玩。”我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她:“你最近有听说什么大浅山的新闻吗?”
她一下警觉起来:“什么?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我搪塞了一下。
“哪有什么新闻,”她懒懒地说,“那地封了那么多年了,就连住在附近的灵士陆陆续续也有很多搬走的,实在是当年被破坏的太厉害了。”
“之前那边住着的人你有认识的吗?”我又问。
“没有,”她干脆了当的说,“那个地方说实话,灵力实在是太少,地方又偏僻,要不是老一辈为了躲战乱和清妖兽,谁会去那种地方住。”
“行吧。”我叹气,看来只能去查查总督所的档案才有结果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看了眼我的表情,“你最近要去那边祭拜吗?”
“去那边干嘛,不是,”我摇头,“只是听说了一些事……一些有关我父母当年的事。”
她皱眉,坐直身子示意自己在认真听。
我把孟一晨的事情告诉了她,谎称是吴叔叔打听来的传言,也没牵扯到老师。她越听越皱眉:“捅死……可是大浅山除了你父母,从来没出过其他事啊?”
“嗯,我也知道,”我说,“所以我想打听一下到底是谁说的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根据,是不是当年我父母的死另有隐情。”
明焰干笑了两声:“亲爱的,当年和你父母一起在大浅山上的,只有祁总督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是他干的?”
“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别给我找麻烦啊,”她赶紧拍了我一下,“我只是提醒你,就算要查这件事,悄悄的,别让人知道了。”
“那是肯定的。”我叹气。
“反正你是怀疑当年你父母的死不是混沌造成的。”明焰说。
“是,”我承认,在明焰面前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一般我的想法都会告诉她什么,毕竟我们一起长大,我们俩的妈妈又是好友,“但是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些传言也只能是传言,只能算我的……直觉吧。”
她的表情严肃了几分:“如果你直觉觉得不对劲,那我支持你去查查。直觉有的时候就是会很准,而且如果你不查一查,你心里也不舒服的。”
“怎么说?”我勉强笑笑。
她盯着墙上的一个点,很久才开口:“当年我妈妈的事,我一开始也是听到了家里人传的谣言,说是我妈妈变成鬼了,还半夜的时候在走廊里哭。我知道那些都是屁话,人死了就是死了,根本就不会变成鬼,但是既然他们在传这种东西,那说明肯定有原因。”
我多少知道一点当年她妈妈的事,拍了拍她的肩膀,明焰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憔悴,但是眼神却无比坚定:“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说话的助产士,她告诉我,当年妈妈在生明澋的时候的确是非常危险,作为医师,他们想的是尽量保住妈妈的性命,但是必须要切除子宫连带整个胎儿。那老不死的一听就不愿意了,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明澋,但是妈妈却再也没下的来手术台。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大家都能猜到。如果不是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鬼故事,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所以我希望你也去查查,就算是个很小的谣言,也一定有它出现的原因。”
明焰已经很久没提她妈妈的事了,就像我也很少提起我的父母,但是我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之前还不是很相信孟一晨说的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查出多少正儿八经的东西,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但现在明焰用她自己的经验鼓励我,我感觉我更有了几分信心。
“但是你也知道,”我说,“你刚刚提到了当年和我父母在一起的那个人,这件事肯定不好查,还会弄的很没面子。”
“没面子就没面子吧,”她破罐子破摔,“说得就跟吴先生这几年很给祁总督面子一样。”
我憋住一个笑:“别说那么直白,你这样显得吴叔叔的面子工程没做好。”
“他做的挺好的,至少那些白痴都信了,”她不以为意,“但是我又不是白痴。”
“那就行。你放心,我肯定会先告诉吴叔叔这件事的,我觉得他想的肯定比我全面,至少不会让他多年来的面子工程毁于一旦。”
“不愧是小晚晚,聪明的很啊。”她随意的夸了一句。
气氛有些沉默,我在想我已经没有印象的父母,我知道明焰也一定在想她的妈妈。末了我摸摸她的头说:“谢谢你支持我。你妈妈要是知道你那么聪明那么勇敢,查出了一切,肯定会很高兴的。”
她笑笑,反过来说我:“你妈妈如果知道这件事,肯定会鼓励你去查查的,你也一定要好好表现,要不在下面你妈妈都没机会向我妈妈炫耀:‘你看我女儿也很厉害。’”
我被她逗笑了,虽然听着的确怪怪的,但是也有点安慰人的成分在:“你都这么说了,不查出点什么东西我都不好意思了。”
“要是查不出结果我鄙视你啊,”她也笑,“一定得努力,多少查出点东西来,哪怕是虚惊一场,好歹也能有个交代。那可是妈妈啊,至少我们能为她们做这一件事,一定要做好。”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有什么需要的我可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你知道分寸就行,”她也答应的很爽快,“先把这事放放,跟我一块放松一下,养精蓄锐了明天就开始打仗。”
“你别跟上次一样喝多了就行。”我笑。
她有点不好意思,嘟嘟囔囔的辩白怎么可能,自己酒量明明好得很。我回想起她刚刚说的话,虽然给了我很多鼓励,但是如果父母的死真的有问题,吴叔叔这几年不可能没调查过,连他都查不出来的东西,我真的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