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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读书 >  乡根 >   第三十五章

陈来顺从情绪的低谷走了出来,他来到了劳动力市场。这是一个简陋的场院,从四面八方到江河淘金的人们汇聚在这里,仅仅为了在江河寻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人们这儿一堆,那儿一群,求工若渴。见到有招工的人来了,马上像潮水一样纷纷围上来,把招工的人围在中间,围得水泄不通,打听做啥工?推荐自己,等待雇主挑选自己。陈来顺就在人群里晃悠,他希望能找到一份既体面又挣钱的工作。他的这种愿望一直支撑他从早上转到了晚上,直到天黑,他也没有圆上这个愿望。第二天、第三天……他依然在市场内追逐梦想。然而幸运之神并没有光顾到他身上,他失望了,由此强烈地意识到没有一技之长的困窘。饥饿、挫败,又像恶魔一样附着在他身上。他焦灼不安,顺着人力市场外的那条街道往租住的小屋走去。黄叶飘飘,地上铺满一地的黄叶,踏在上面软软的,他的心也如这落叶一样苍黄。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他觉得这喧嚣不属于他,他如同一叶来自农村的浮萍在城市的海洋里漂泊,孤苦无依;他又如一位匆匆的城市过客,他寻梦,梦想却如肥皂泡般破灭了。这城市是富人的天堂,是他的“炼狱”。他没有方向,没有归宿,只有无限的担忧与挫败感。他想象着那万家灯火的楼中,一户户人家坐在窗明几净的餐厅里,正在幸福地吃着丰盛的晚饭,其乐融融。香喷喷的排骨、美味鸡汤的香分子飘进了他的鼻孔,刺激着他的鼻粘膜细胞,引诱得他用力地吞咽着饥饿的唾液,蛮横地压制胃部的“抗议”,硬让胃部老实了。他想象着出租屋里,庄春晓望眼欲穿,盼着丈夫能够挣回一些钱回来养家糊口,哪怕是二十块钱,她要买米、买菜。庄春晓随身带的钱替陈来顺交了房租后,所剩无几了,家里揭不开锅了。昨天晚饭,他们煮了一顿白面条,缺油少盐,难以下咽。想到这儿,陈来顺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男人太失败了。经过一处菜市场时,他黯淡无神的眼睛忽然一亮,像鲁滨逊漂流在无边的海上突然发现前方有座小岛一样兴奋。因为他发现被扔掉的白菜帮子里夹杂有新鲜嫩绿的叶子。夜,扯起了幕布,他的心也如黑夜一样沉重。不过,那耀眼的路灯如同大海上明亮的航灯给他的心海带来了光明,心亮着,路就通着。他飞快地从地上捡起一大把菜叶子,装进手提袋里,向四周看了看,没人注意他,然而他却像做贼一样快速地逃离了菜市场。

过一个十字口,再往前走一百米,右转进巷子就到了他的“家”——十平方米的出租屋。他的脑海里满是庄春晓翘首期盼的眼神,还有那张坚毅的面孔。他正想着,突然脚下踢到了一串东西,借着路灯一看。“呀,俺的妈呀,这是一条金链子,黄灿灿的”。他的心“突突”狂跳了几下,四下一瞅没人注意他,他急速地蹲下身,捡起链子,分量不轻,成色十足,他下意识地连忙揣进了怀里,欣喜若狂。又前后左右地观察了一通,才迈开脚步匆匆离去。

刚走几步,他突然看到一位谢顶的老头低头迎面走来,他光秃秃的大脑袋上只留下可数的几根细白发,软塌塌地耷拉在头皮上。远远望去,脑袋像一个白砂锅,眉毛是白的,鼻子肉肉的,脸上的皱纹盛着时光,脸像一个苦瓜一样。他个子不高,肚子却挺起来老头,迈着罗圈腿,红润的脸上沁着密密的汗珠,他焦急地在地上寻找什么?脑门上亮晶晶的汗珠向下滚落。陈来顺顿时明白了,这条金链子一定是老头丢的。他的心又如波涛般澎湃起来,给他?这可是天赐的好事啊,又不是自己偷的、抢的。如果不给他,自己的良心将何安?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秃顶老头像一片云擦肩过去了。在贫困的煎熬和坚守良心的天平之间,良心的砝码渐渐地占据了陈来顺的心房上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是自己的,一分钱不能占,守住做人的底线。想到这儿,他决然地转回身,向那个已经远去的秃顶老头喊:“大叔,你找啥?”

老头瞥了他一眼,焦心地说:“俺在找丢的金链子!”

陈来顺的心又狂跳了几下,瞬间恢复了平静。

陈来顺:“啥样子?”

老头:“粗粗的,约有三十多克,上面镶有一颗宝石,你看到没?小伙子。”

陈来顺从容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串金链子:“是这串吗?”

老头又惊又喜,接过来不住地抚摸,激动地连声说:“就是,就是,你是咋捡到的?。”

陈来顺:“就在这儿捡到的!”

老头感激地说:“太感谢了,这是俺祖母传给俺的传家宝,俺一直戴在身上,今天去了一趟商贸城,不知怎么,就把它丢了。”老头说着,掏出了钱包,从里面抽出一沓红票子,硬塞到陈来顺手上。

陈来顺的心又猛跳了几下,心想:“这钱来的顺理成章。”可是又一个声音在劝他:“拾金不昧,不是为了别人的奖赏,而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想到这儿,陈来顺推开老头递过来的钱:“不用了!”说完大踏步地走了。

老头愣住了,心里说:“还有不爱钱的小伙子!”于是紧跑几步追上来:“小伙子,你叫啥名字?做啥工作?”

陈来顺停了脚步,朗声地说:“俺叫陈来顺,正在找工作。”

老头一愣怔,手伸进衣兜里掏什么,陈来顺心想:“他又要感谢什么?”拧身又想走。可是老头迅速地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陈来顺:“如果有需要俺的地方,就打这个电话。”

陈来顺双手接过名片迅速一扫,看到了福源温泉浴有限公司总经理的名头。他依然不卑不亢地说:“王总经理,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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