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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读书 >  乡根 >   第七十八章

钱广源的心如磐石一样坚硬,足足半年未回家。蔡花和女儿、娘三人相依为命,倒也其乐融融。她暂时忘记了那个男人,忘记了那个与她同床异梦的人,但是那个男人在她心底留下的伤痛却忘记不了。孩子上幼儿园了,好在幼儿园就在小区内,每天由娘接送,蔡花省了不少心。可是闲下来一想到自己的婚姻,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在朋友指点下,她走了一招险棋,花钱请私家侦探了解钱广源的行踪。这私家侦探果然有两下子,没有几天就摸清了钱广源金屋藏娇的地方。那是一个高档小区,小区里面喷泉,有广场,有球场,有鱼池,光地下停车位就达几百个。知道了地址,蔡花悄悄地在这个地方蹲守。她心想: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难道你是狡兔三窟?小区院子里,路灯萎靡不振,像犯了烟瘾的烟鬼。树影绰绰,花坛里的花花草草笼着朦胧的梦,从各个窗户里辐射出来温暖幸福的光线。钱广源与情人手挽手地出现时,蔡花像猎人发现了猎物一样兴奋,她从暗处拍了照片,尾随他们进入楼道。黑夜阴险地吞没了整个楼道,只有人经过时,声控灯才亮起来。人过灯熄,黑暗又重新占据了楼道,扔给人们一团漆黑。

屋内,钱广源习惯性地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他走到隔断柜,从里面拿出一瓶红葡萄酒打开,在两只高脚杯里各倒入三分之一的红酒,端起一杯,兀自坐在沙发上,一边慢慢地品酒,一边打开电视观赏足球比赛。情人在洗手间洗澡,“哗哗哗”的水流声被电视的声音压制了。情人裹着浴巾从洗澡间出来,趿拉着粉色拖鞋,边走边擦头发。“啪啪啪”的敲门声骤然响起,钱广源从猫眼向外一看是蔡花,慌了,室内的空气顿时紧张了,他示意情人躲起来后,才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门。蔡花走进屋,像寻贼一样四处寻找。

钱广源冷眉冷眼:“找啥?”

蔡花怒容满面:“找人。”

钱广源:“屋内就我,没别人!”

蔡花:“骗谁呢?”

蔡花进入卧室,钱广源跟在她身后,神色张皇,故意连声催促:“出去、出去!在我屋里翻什么呢?”蔡花充而不闻,翻箱倒柜、四处寻找。她在大衣柜里找到一个蜷缩的仅穿内衣的女人。

“出来吧,你!”蔡花怒目而视,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急促,眼中喷出一团火,似乎要烧掉“情敌”。钱广源像角斗场的看客一样欣赏两个女人“武斗”,不偏不倚。两个女人互相撕扯着对方的头发,像水牛抵头一样僵持着。打累了,住手了,自动松开了。钱广源的情人捂着脸羞愧而去,满脸悲愤的蔡花丢给钱广源两个字:“离婚。”

人生总有许多无奈,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与所爱的人相濡以沫、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然而“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对幸福婚姻的追求都败给了现实的一地鸡毛。长痛不如短痛,蔡花觉得自己和钱广源有名无实的感情无法挽回了,她对这个男人有了重新的认识:虚伪、自私、好色、势利、封建、缺乏家庭责任感,看在他和她缔造的小生命的面子上,她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和钱广源斗而不破、冷而不裂。但是这次她的心伤透了,她从内心更加鄙视钱广源的人品了,尽管钱广源的钱更多了。她决定协议离婚。钱广源求之不得,立马同意了。房子、存款归蔡花,孩子由蔡花抚养,钱广源每月探视孩子一次,每月供应孩子生活费三千元,直至十八岁。不幸的婚姻解除了,蔡花走出了婚姻的魔障,自己从精神上得到了解脱,却走不出孩子缺乏父爱的困境,并且她心里的“围城“继续骚扰着她。那就是恨!恨!恨!她常带着孩子找表哥陈来顺和表嫂庄春晓诉苦,她说自己的下场比窦娥还冤。当初,钱广源大学毕业卖菜,一无所有,是她不顾家人的反对,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他,她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然而爱情并非铁打的保险柜,婚姻失败了不是爱情造成的,而是所选非人,嫁错了郎。想当年,她给钱广源提供了安居的房子,给他一个温暖的家,还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然而这一切对钱广源来说,没有丝毫感恩。当他有了钱以后,如同冬眠醒来的蛇,蔡花成了冤死的“农夫”。

蔡花与庄春晓同为女人,女人与女人有共同的语言,知心话更多。庄春晓看着年轻憔悴的蔡花瘦得不成样子,心里难受,就劝蔡花:“趁年轻,重新成个家!”

蔡花坚定地摇摇头说:“孩子比啥都重要,让孩子受继父的委屈,俺宁愿不嫁!”

“你有你的幸福啊,不能全为孩子活啊!”

“不为孩子为啥呀?”蔡花说。

庄春晓无语。蔡花的痛苦,她只能感同却无法身受。因为与蔡花相比,她是幸福的,她有一个爱他、疼她的老公;有两名可爱的孩子,她享有充分的家庭幸福和天伦之乐,她很知足,对蔡花痛彻肺腑的痛苦只能爱莫能助,也无法真正走进蔡花的内心深处。蔡花的故事经庄春晓传到庄春山的耳朵时,庄春山也认为钱广源为人不齿。

“狗日的钱广源让钱骚的,等我见到他不骂一个狗血喷头。”庄春山说,可是庄春山等了一个春节也未见钱广源回乡。

当山花悄悄绽放,大地一片墨绿时,明河高中也呈现出了无限的生机。黄泥地上冒出了新绿,窗外鸟鸣声声,传递着春天的美好气息。都说朝霞如锦,晚霞似绮。是的,当晚霞染红天际,青黛一样的松山山脉在地平线上起伏着优美的曲线,如一位平躺的仙女把婀娜的身段展现出来。淡云舞动,如同晚霞的装饰色,晚霞更灵动了。那是飞天吧!一身红色的翠烟衫,玫瑰锦绣百褶裙,长长的飘带在云间飞扬,那是敦煌画上的唐代飞天,飞入人间吧!高耸的发髻盘在脑后,瀑布般的长发在纤纤玉手间滑动,眉如柳叶儿,剪水秋瞳,明眸善睐。口似含丹,肩若削成,体轻如烟,一颦一笑,摄魂销魄,一举一动,美妙绝伦。突然,飞天不见了,满天的云霞化成了一根根金光四射的丝线,那丝线一头连天,一头系地,丝丝相连,天边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苏锦。啊,晚霞!黄昏富诗意,晚霞蕴画意。就在庄春山观看得如痴如醉之时,蓦然听到传达室张老头喊:“庄老师,你的信!”。

庄春山如梦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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