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强抚摸着应淑的头发,心里别提多熨帖。
一睁眼就有人在病床边儿守着,这就是有小棉袄的感觉啊。
可比俩小子贴心多了。
换成他家的刘波跟刘涛,少说得把他闹上天。
刘国强正享受着跟闺女贴贴的美妙感觉,便见应淑忽然抬头,眼里的泪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堪称严酷的逼问目光。
刘国强有事儿隐瞒,心虚。让她这么一瞧,只觉得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他像是赔笑,又像是装傻,还努力想岔开话题。
“怎么了?我这是在哪儿的医院?你舅妈呢?怎么没见你舅妈?你别在这守着我了,去接你舅妈过来,她没出过远门,别让她跑迷了路……”
“咱们在镇卫生所,不用担心舅妈,在你外头赚钱的时候,她自己来过镇上好多回,连县城都能自己去了。”
应淑一一堵回刘国强的话头,凉凉地说:“还是说,舅舅,你想让我在舅妈在场的时候问你问题?”
刘国强沉默片刻,嘟囔道:“你就不能别问吗?”
“不能。”
“唉,你问吧。就是千万别告诉你舅妈。”刘国强缴械投降。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又干什么赚了那么多钱?舅……”应淑欲言又止,她站起身在病房里焦躁地转了两圈,又去门口确定没有人能听见,这才走回来压低声音询问。
“你不会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吧?”
刘国强没有正面回答应淑的问题,只是说:“你别怕,舅舅没惹事。遇上打劫的了,我替人挡了一下,人家为了感谢我,才给我那么多钱。你别多想。”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不说实话。
应淑吸了一口气,干脆把话挑明:“舅舅,你去干什么能遇上持枪抢劫?还有那么多擦伤,是跳车造成的?舅,你要是不跟我说明白,我就告诉舅妈你在骗她,你根本没有帮刘树铁去跟车拉沙!”
“你这破孩子!”刘国强气得瞪眼睛:“你忘了当初舅舅对你多好了?还给你买镜子。才多久,就站你舅妈那边了!”
“哼。抗拒从严坦白从宽,舅舅,老实交代。”
刘国强拿她没办法,只好含含糊糊地透露了些许:“我又没撒谎,就是去帮人押车送货了。只不过不是去帮树铁,而是我以前认识的人。”
“会受伤是因为最后一次拉的货多,老板怕失手也跟在车上,但还是走漏了风声,有人埋伏在半路上。总不能血本无归,没办法,我替老板挡了一枪。”
“那钱——?”
“除了我的工钱,其他的真是感谢费。”
应淑抿紧了嘴唇,过了许久才慎重地问:“那我换个问题。舅,你送的是什么货?”
“……”这次,刘国强没有回答她。
那一万块钱除了是工钱跟感谢,还有一部分是封口费。
送他回来的人警告过他,要想安安稳稳拿住这份钱,必须管住嘴巴,连老婆都不能说。
刘国强跟应淑要了他穿回来的黑袄,从夹层里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根来,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以后我再也不去了,应淑啊,你就别问了。”
应淑的视线落在刘国强指间的烟卷上。
他出去一趟什么都没变,只有吸的烟变得大不相同。
原来吸的是草纸卷的烟叶,现在却是八分钱一包的清凉台。
应淑眼皮一跳,突然福至心灵。
她知道他们运的是什么货了。
他们送的货是——
烟。
应淑没再问下去。
如果她没猜错,刘国强参与的是烟草倒卖。
只要他别再掺和进去,后续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天塌了有能拿批条的人顶着,刘国强最多算是个押车保镖,事后清算得再厉害也落不到他小虾米头上。
让应淑吃惊的是,刘国强居然能有这样的门道参与进去。
以现在烟草的管控制度,大量烟草得有管理部门的批条,关系不够硬肯定不敢钻这空子。一车烟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要是被抓,那肯定不是丢官卸职就能算了的。
而一车几万、十几万的货,当然也会吸引不少觊觎。
所以,这种生意只会采用能信任的自己人。
什么经人介绍就能入伙之类,根本不可能。
刘国强能搭上这样的关系,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应淑忧心忡忡。
刘国强抽完烟,搓着手跟应淑打商量:“应淑,你别告诉你舅妈啊。”
“告诉我舅妈?把什么告诉我舅妈?我知道什么吗?”应淑没好气地问,“等我舅妈来了,你自己想怎么跟我舅妈交代吧。”
刘国强暗暗松了口气,周春花可没应淑这么狡猾,他有自信瞒住周春花……可应淑。
他瞅了应淑一眼,应淑正翻着包袱,准备去接盆热水。
他说不让她问,她就真的不问了,应淑可不是这么听话的小姑娘。
刘国强想到应淑方才的沉默,总觉得她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应淑,你千万别说出去……”
“一万块钱都拿了,我不会乱说的。”应淑小声嘟囔着,端起水盆出去了。
等她端着热水再回来的时候,周春花已经带着鸡汤赶回了卫生所。
刘国强这一遭到底是把她吓坏了,她不能对着晚辈哭,看见刘国强醒来就彻底绷不住了,坐在病床边开了闸似的地掉眼泪。
应淑轻手轻脚地走开,没有进去打扰周春花他们。
无论之前怎么样,以后会如何,此时此刻,一家人能团聚一起才是最好的。
刘国强没能在医院住上多久,等烧已一退,他就编出各种理由非要回家。
譬如医院的床不舒服,他晚上睡不着啊,这里的饭太难吃,他吃不下去饭之类的,甚至为了回家,还编出在医院呆着他浑身发痒的谎话。
医生让他闹腾得哭笑不得,但快过年了,把人强留医院也不可能,等他烧退了,伤口感染一控制住,就让他回家养着了。
应淑开了许多消炎药和纱布,一家人在过年前回了家。
最兴奋的自然是刘波刘涛他们俩,他俩不方便去医院探望,听说刘国强醒了就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他回来。
刘国强一进门,他俩就拿着期末考卷跑了出来,跟刘国强炫耀他俩期末都考了全班第一。
刘波刘涛高兴了,周春花和应淑倒是一连忙了许多天,忙着接待来探病的亲戚朋友,还有过年的那么个些蒸炸煎煮。
两个人忙成了一团。
虽然忙碌,每天却都很快乐。
不管是带着刘波刘涛在油锅旁边偷吃,还是看刘国强叼着烟旁边宰鸡斩肉,都是应淑从未体验过的,最普通却又最珍贵的家庭幸福。
幸福到忘了缠在脚下的那些不详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