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杆子……还是插不进去?”褚苍浔漫不经心的问着。
“进不去!想进这破茶馆,要么得有邀帖,要么得是馆主的熟客。”
“馆主的身份呢?”
“这人神秘得很,从未露过面!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只知道这人姓楼,是个很厉害的烹茶技师。”
“越是见不得光,就越可疑!这馆主的熟客……你们总查到一些吧!”
“自然!……二公子,您别说,这馆主的熟客们大多都是咱们认得的!刑理司的首正大人、户司的侍首大人,还有那个南存策……说起这南存策,他还是楚伴读偶然发现的!”
“南存策?他一个小计官都能进去,咱们褚家的家主进不去?”褚苍浔回头瞟了一眼自家弟弟。
褚苍洝委屈的喊冤:“这能怪我么?邀帖拿不到、找了几个能进门的商贾家主怎么带也带不进去……我能怎么办?”
“看来,这小小的茶馆还挺挑人!”褚苍浔的食指不自觉的敲着桌面,“不知道我这谨禁司新上任的禁司正有没有这面子!”
莫慎行看着他,两眼瞪得硕大:“……二公子想亲自去插杆?殿下能同意么?”
“你们野路子和商路子都进不去,不就只能我这官路子去试试!”褚苍浔收回手指,拿起桌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兄长那儿我会去说,你们都别多嘴!”
褚苍洝和莫慎行互相看了看,悄摸着用手比划打赌——上次因褚苍浔出事而暴跳如雷的太子殿下,这回还能同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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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十里归居的庭院里,卞沧临差点一掌拍散了摆满饭菜的大木桌。
“那摇香馆里头是圆的还是扁的,我们目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你若一个人进去,你的安危如何保障?”
“正因为不知道里头的情形,所以才需要我去试试,不是么?”褚苍浔微笑着看向哥哥,坚持己见。
“是需要有人去试,但绝不是你!你的伤好了才几日?就又要去涉险!你考虑过父亲、祖母,还有我和苍洝吗?”
“……兄长……”褚苍浔无奈的盯着他。
“要不……”慧玉在一旁冷不丁的出声:“换我去?”
卞沧临回头就甩了她一记冷眼:“你去什么去?苍洝用褚家家主的身份都进不去,你一个没权没势的小丫头,如何进去?”
“我可以让南存策带我去试试呀!”慧玉顶着同褚苍浔同样的表情看向他。
火快烧上房顶的卞沧临差点被她这句话给噎死过去,咆哮道:“你以为他是天王老子么?他有多大本事能把你带进去?”
“试试呗!”她依旧嬉皮笑脸。
卞沧临大叹了一口气,拍着脑门开始在桌前来回走动:“你俩到底是怎么想的?苍洝好歹有自保的能力,就算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万一遇险至少逃出来不是问题!你们俩呢?一个功夫比一个差,万一……”
“我俩拳脚功夫虽比不得他,但脑子可比他好使多了!”褚苍浔打开折扇,一下一下的扇着,顺便还瞟了一眼身旁一直刨饭不敢作声的褚苍洝,“再说……他已试了这么多次……连半夜翻墙都用上了,也没能进得去正堂!再试下去也没多大意义。”
“二哥……”褚苍洝委屈巴巴的望着他。
褚苍浔忍着笑,拍拍他的肩以表安慰,随即又转头对卞沧临说:“兄长,我觉得可以让嫂嫂试试!我同她一道两路……她利用南存策,我利用谢闻达!”
卞沧临皱着眉在他俩之间来回打量,迟迟不发一言。
“沧临……”慧玉扯住他的袖子,呢哝软语:“让我们去试试吧!那南存策之前去欢居见到季祗寒的事我不是同你说过了么?柳条巷与户司、卫家,还有他和季祗寒都脱不了干系,如今更是牵扯上这个摇香馆!别处咱们都还能盯着,可这摇香馆你们查了这么些年也没摸出个一二三来……再不使使劲……指不定会出什么大事呢!”
“你俩就那么肯定自己一定能混进去?”
“别的路都没通……不就只剩下我们俩的路子了么!”
“……可我总觉得不妥!”卞沧临回应着她手上的力道,缓缓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的担忧,放心吧,我会同孟初大人好好合计合计的!……尽量做到万无一失!”慧玉一边说着,一边望了望一旁的褚苍浔。
卞沧临看着他俩又想了半天,最终点了点头。
褚苍浔用扇子挡了半边脸,与褚苍洝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暗语:果然百炼钢敌不过绕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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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卫家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重建柳条巷的户司签文。这日一早,谢闻达哼着小曲儿,吃着早膳,看着屋里卫家才送来的三大箱币子眉飞色舞。
就在此时管家进了屋,局促不安的搓着手,唤了一声:“老爷……”
“何事?”谢闻达看也不看他,两只眼睛依旧痴痴的盯着那三只箱子。
“……侯爷的马车……在大门外等着您……说是顺个道送您去户司上职……”
“侯爷从陵光回来了?……”谢闻达一听直接跳了起来:“我的官服呢?”
半刻后,谢闻达慌里慌张的冲出家门,忐忑不安的登上了子阳茂的大马车。
“谢闻达见过侯爷!”
子阳茂摆摆手,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眯眯的招呼他:“坐坐!谢大人近日身子可安好?”
“托侯爷的鸿福,很好,很好!”谢闻达拿余光打量了一圈能坐的地方,最后小心翼翼的坐到车中唯一的一张团蒲上。
“那就好!一个人的身子康健可比什么都重要!钱财权势什么的,其实都是些身外之物,得多了……都是业障和累赘。”
“侯爷说得是!”
“……听说卫家近月来与你走得很近?”
“……偶尔聚聚……卫家家主卫行舟与我有些相近的小嗜好……因此才经常走动走动。”
“还是谢大人善与人交!我平日里也就跟你们这些同僚走得近些,那些个商贾富甲我是能避则避!这群人……太重利,不可靠!咱们在朝为官,可不能为一点蝇头小利而因小失大。人嘛,衣能蔽体、食能果腹就行了,别过了头,得不偿失!”
谢闻达低着头咽了咽口水,附和道:“侯爷说得是……说得是……”
等进了户司,他才展了展身体,长舒一口气,对着身后已经远去的马车啐了一口,恨恨的低语:“呸!自己家里山珍海味、锦衣华冠,反倒来劝我衣能蔽体、食能果腹足以……收人良田沃土的时候怎么不劝劝自己?”
“谢大人?”不远处的公廨小侍奇怪的看着一路喃喃自语的他,迎了上去。
“吓了我一跳!”谢闻达抚着胸口,语气不佳的反问道:“何事啊?”
“谨禁司的禁司正孟大人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
“那个新上任的孟初?”
“正是。”
“他来找我作甚?”
“只说是为公务而来。”
谢闻达眼珠子转了两圈,叫住准备离开的小侍:“你去弄壶清水来,别浪费我的茶!”
“这……”小侍为难的看着他:“茶都已经摆上了……就是您平日里喝的那种……”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谢闻达瞪了他一眼,甩袖子走人。
褚苍浔坐在谢闻达的公廨中,等得实在无聊,便随手翻了翻身边小桌上的卷册……然而还没等他看仔细,门外就传来了谢闻达的脚步声。
“孟大人!”谢闻达脸上挂着笑,脚还没进门,礼手已经举起。
“谢大人。”褚苍浔回了礼,两人寒暄着坐回了各自的位置。
“孟大人今日来户司……有何贵干呀?”
“哦,户司呈上的奏报中说,柳条巷的用资卫家已经出了预算账册,但户司还是另行奏请了部分迁户用款!我接到御令,过来看看这笔款项是否合规。”
“这……不是监户府的职责吗?怎么能劳烦禁司正大人亲自来呢?”
“侍首大人不会不知吧……监户府随行户司各地税收和各城的监察户册已经走了一半人马,另一半又去监察采买及边境军军资……此时府里可是空荡荡的。”
“哦哦哦……看我忙得把这茬给忘了!”谢闻达拍拍脑门,干笑道,“我这就去给您拿。我们户司也是忙得很,连两位侍正都快脚不沾地儿了!”
“看得出来大人近日里也是奔波劳碌,日不暇给了。”褚苍浔一边附和着,一边喝了一口小侍送来的茶水:“谢大人,您这茶……味道可不一般啦!”
“哪里哪里!”谢闻达把找出来的账册放到他面前,坐到了他的对面:“就是普通的玉春!”
“谢大人说笑了!我在各府喝的玉春可都没有这股子兰香!”
“……没想到孟大人还能品出这茶里的兰香!我这户司上下可没有品出这味道的人啊!”
“我也就这一点点小嗜好,让大人见笑了!”褚苍浔伸出两指比划了一下,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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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苍浔终于搭上了谢闻达的线,可慧玉这边却一直碰不上南存策……直到……
柳条巷内,卫家的护院赶牛马似的将巷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赶到一处空地,接着又查牲口似的掰看着这些人的口鼻手脚。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同齐川和纪霄霄一起拖了一大推车蔬菜来的慧玉,看到如此情景,愤怒的推开挡在他们面前的护院,一巴掌拍在南存策面前的烂木桌上。
“楚……楚姑娘……”南存策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平复了情绪,将她拉到一旁:“楚姑娘,这是卫家在挑选雇工呢!”
“既然是选人,那便用选人的法子,哪有用挑牲口的版样来选人的?”慧玉气恼的甩开他拉住自己的手。
“……楚姑娘,这也是为了这些流民和随浪者好!他们久未洗浴清洁,若身上有虫有病,卫家也可帮着及时医治清理。”
“哼!”纪霄霄叼起一片树叶,躺在一旁的矮树干上冷笑:“城东便是长平河,现在又是盛夏,你怎知他们不会去河里清洗干净?再说,要查看有没有病症,应该请医家或者医士前来……一群舞刀弄棍的,会看个屁呀!”
“你……”南存策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
“算了!”想到自己还有别的目的,慧玉忍下怒火,从腰包中取出装币子的钱袋扔给纪霄霄:“帮个忙,去请个好点的医家来!也怪我平日就只想着他们的吃喝了。”
纪霄霄看着钱袋不满的翻了个白眼,跳下矮树嘲讽道:“你还真是‘菩萨心肠’!什么屁事儿都管,什么屁人都助!”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楚姑娘……”南存策瞪着纪霄霄的背影本想帮着声讨两句,然而却被慧玉给抢了话。
“南大人,巷子里的都是些时运不济的可怜人,还望大人网开一面,莫要这般羞辱他们!卫家是商贾,想要强壮健康的雇工无可厚非,只是……护院始终不是医者,看人看不周全,还请大人替他们说说话……”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是我们户司考虑不周,还望姑娘见谅。”南存策赶紧凑上去赔笑。
慧玉也勉强勾出浅笑,欠身先行了一礼:“楚琰替他们先谢过南大人!只是这天气炎热,还望大人开恩,让众人先散了吧!待医家请来,再将他们聚过来不迟。”
“好,好!”南存策喜笑颜开的应和,然后转身去同那帮护院一阵嘀咕。
“川儿,”她又叫来刚把菜车交出去的齐川,掏出一张墨单塞给他:“去找人来多搭几个凉棚。”
“好嘞!”
这时南存策又回到她身边,关切的问道:“楚姑娘……要不你先回家去!这暑气逼人,你的身子……”
“南大人不必担心,我受得住!”她给他递上自己的手绢,挤出一脸的关心:“倒是南大人……您同那些护院的面色可都不太好!我还是给你们弄些凉茶去吧!这中暑可玩笑不得,会死人的。”
“是吗?”南存策一只手捏着那张手绢,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我已经叫我阿弟去找人来搭凉棚了,大人和诸位护院就请暂且歇着,我这就去买些凉茶。”慧玉一边说着,一边转了身。
原本还在痴笑的南存策一见她要走,赶紧就跟了过去:“我同你一道去吧。”
慧玉回过身,冲他微笑点头:“那就一道吧,南大人。”
躲在暗处的风不止摇着脑袋不住的发出‘啧啧’的感叹:“这便是‘美人计’吧!也不知咱家那位太子殿下若是知晓了……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啧啧啧啧啧……有意思,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