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荷谋害皇子以及御前的“大不敬”让弘历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宫女,居然敢在他这天子眼皮下悄无声息的谋害嫡子,这紫禁城的防卫漏得跟筛子没什么两样。
为了展现他的天子之怒和维护皇室不可动摇的威严,他不仅下令在宫中把有疏于职守之行和嫌疑的人罚得罚,杀得杀。
还命各级官员严密监视捉拿有不臣之心的人,但凡发现有人假以诗画等方式诽谤污蔑朝廷和皇家的立即就地处决。
一时间宫里宫外腥红一片,朝堂上和乡野里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脑袋搬了家。
衙门里、大牢里、慎刑司里、宁古塔里都前所未见的拥挤,菜市口前行刑的刽子手也罕见的觉得这做惯了的差事极其累人。
明明是夏日里,可意欢却觉得身上却透着丝丝凉意,她望着院中落了花的树枝虽然还绿着,却是一副无限空寂之感。
惜荷走后,弘历就十分不待见她了。不仅让人以查缺补漏的借口来她宫中搜查一番,还让内务府的人把她的绿头牌撤了下去。
她知道弘历是怀疑她也揣着和惜荷一样的心思,非要在她身上和宫中搜出点什么来才甘心,可是几个小太监忙活了一整天,她宫里除了日常的陈设和那些收藏的诗书及抄录的御诗并再无其他。
“贵人,皇上也是担心您被不怀好意的奴才蛊惑了去,您别放在心上”。李玉在众人面前佯装出一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样子以求少为意欢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公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无须有旁的顾虑。”
意欢明白他的意思,她感谢李玉为她和惜荷做的一切,她更感谢江与彬和惢心夫妇不惧性命之危的劳心相助。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她的感情感受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只有她标准内的人才是对的,高贵与卑贱、伟大与渺小,从来不是因为身份、财富、血统、学识来决定的。
当日知晓了一切的的她在把惜荷交给阿箬离开时,她曾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弘历迁怒于她要处决了她,那她宁愿如惜荷一样痛骂他一顿自我了解而去也不愿为了苟活而谄媚奉上。
她爱真正的君子,而非用各种手段把自己装点成君子的小人。
临走前,李玉带走了意欢平日里抄录的御诗,留下了一个照着弘历意思挑选上来的宫女给她。
放在以前,意欢还会伤心难过,现在她只觉得是被什么给恶心了一下。
她扫了一眼那宫女,年龄和素练看起来差不多,初看样貌还算端正,但仔细看啊还是能感受到她眼里那股猜忌和自持身份的得意。
哼!意欢若有似无的冷哼了一声,随后一言不发的回了寝殿自顾自的卸了发饰就躺到床上缩进床里用被子捂住自己闭眼睡去。
宫里宫外令人窒息的氛围大约持续了半月有余,眼看弘历一道道杀令下红了眼,琅华和太后终于坐不住了才出来劝诫。
眼下绿筠的产期将至,玉氏使者也重新启程马上就要抵达京城,再这么杀下去只怕是不妥,见好就收吧。
弘历先是垂眸未答一语,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待看得他皇额娘眼神由忐忑试探变为喜悦和安定,他漫不经心的开了口:“皇额娘辛苦了一辈子,如今还要为儿子如此操劳,儿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待会儿儿子就传旨让宫人去圆明园好好收拾布置,不日送皇额娘过去散散心,以表儿子心意。”
说完他放下一口未喝的茶,头也不回的抬腿就走,王钦吓得大气不敢出,压低了头收了气息跟在后面匆匆离去。
现场只留下错愕的婆媳俩。
琅华此时跪也不是坐也不是,她求助的望向了太后身后的福伽姑姑,福伽赶紧回神劝起了主子。
福伽还未说两句,太后便摆手叫停:“皇上心里有怨,他这是在怨哀家当日为何要把舒贵人带进宫来惹出这次的祸端。”
琅华:“求皇额娘恕罪,皇上是为了永琏伤心过头了才这样,您切莫放在心上。”
太后苦笑:“伤心过头。好一个伤心过头,哀家是看他是恼羞成怒才是。皇后,这些时日你少来哀家宫中,好好保重自个儿吧,眼下皇上心里除了和你近些,旁的人怕是多说一句就有无妄之灾!”
琅华吓得赶忙跪下要为自己的言语失察请罪,太后躬身上前亲手拉起她耐心解释:“皇帝气的是有人敢害死他的皇子,而不是伤心与儿子的殇逝。皇后今后要多留个心眼,处事当更为周全,以免和今日哀家一样由于一丝半点受了牵连。往后你少来哀家面前,顾好自己和六宫就好。”
琅华:“可。。。可您是皇上的皇额娘啊!”
太后:“他也是帝王!是天下之主。”
天后拉着琅华的手,眼神忧虑的看着她教着她,希望她能马上明白自己的意思。
琅华顿了顿,她快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朝太后行了礼就带着素练快速离去。
“娘娘。。。”素练看琅华红着眼眶,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想如往常一样安慰她劝着她,可是今儿这事实在敏感,她个奴才怎敢放在嘴上说出来。
琅华埋头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情绪稳定下来后她吩咐莲心去看看意欢,如果有照顾不妥之处就拿着她的令去周全,不许叫旁人冷落苛待了去。
儿子没了,琅华难过悲痛。她恨凌云彻,恨惜荷,可这二人都死了,她的恨和思念也就这样埋在了心里。
对意欢,她是恨不起来的,虽然惜荷在交代前后始末时她动过要让意欢一起陪葬的念头,可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为了一时之快做出错事。
宫里的调查记录和相关人员的口供,里里外外都显示意欢是无辜不知情的。真要追究就只能像弘历对太后那样去责怪她当日为何要进宫。
可她只是个16,7满心追爱,为爱伤怀开心的单纯女子,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她哪里知道呢?
琅华不许自己变得如此昏聩,也不愿意欢无辜坠入困境。
只要她是清白的,她就愿意护着她。
晚些时候,莲心回来禀报说舒贵人一切都好,衣食供应无一短缺,皇上还另外指派了贴身宫女前去伺候,只是舒贵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一直躺在床上,连晚膳都没动,看着有些可怜。
琅华边听边看翻着手里的账簿,听到指派贴身宫女几字时她停住了手,又吩咐莲心第二日再去一趟,就说有些话想和她说一说。
“终究是逃不过。”琅华淡淡的叹了一句。
第二日,意欢在那位特派得宫女陪同下来拜见琅华。
几日未见她消瘦了不少,本就纤弱的身形更加纤弱,平日里合身的衣服都变得宽松。
待意欢恭敬的行完礼后,琅华便让莲心带着那宫女去御膳房取刚做好的新式点心退了出去。
整个殿内就留下了素练、琅华和意欢三人。
意欢看着坐上的琅华面上并无异样,她还是如往常一样用温柔含笑的眼神看着她。
意欢心一横,大不了今日就跟紫禁城做个了断,也好过今后自己活在猜忌折磨中被磋磨至死。
惜荷的事,她自觉对不起琅华,如果她放不下想要自己的命,拿去便是。
意欢上前重新跪在琅华面前:“皇后娘娘恕罪,惜荷原是臣妾的陪嫁,出了这样的事臣妾责无旁贷,娘娘要如何处置臣妾,臣妾绝无怨言,只求娘娘事后不要牵连臣妾族人。”
人还是和往常一样清冷,眼神决绝又带着愧疚。
素练上前扶她起来坐下,又端了之前备好的参茶给她。
意欢看着从容优雅面上含笑的琅华,又看着眼前这杯温热的参茶,心里想着原来自己终究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她没有半分犹豫,抬起参茶一饮而尽!
琅华:“喝完了,身上可感觉好一些,刚才你进来,本宫瞧着风都能把你吹走。”
意欢:“劳皇后娘娘费心了,临了了还能有娘娘挂怀,臣妾也算安慰。”
素练和琅华互相对视一眼,糟了!误会大了。
“舒贵人,您误会了,这杯参茶只是杯参茶,昨日莲心回来时跟娘娘说了您精神不大好,又没胃口用膳,娘娘担心您身体才令奴婢提前备下的。”素练堆着笑解释着。
意欢:“?????难道这不是??”
琅华:“难不成你以为本宫要给你下毒????”
意欢没说话,只是看着琅华,脸上有些尴尬。
琅华:“怪本宫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不过不打紧,今日来了咱们就一并把话说开。”
琅华的温柔笑容和屋里透进来的阳光一样令人信赖,意欢不由自主的卸下了防备,放松了身体,任由参茶的淡淡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琅华:“惜荷的事儿,本宫知道和你没关系,虽说平日里和你相处不如其他嫔妃多,可是本宫知道相信你的为人必不会让这件事牵扯到你,所以今日叫你来也是想让你安心。”
意欢:“娘娘为何如此笃定臣妾是无辜的。”
琅华:“本宫的心会看,你不屑于做这些。既然和你没关系,本宫希望你不要过度自责沉溺其中耽搁了自己,有些事有些人并非时时都在咱们掌握之中,该忘的就忘了,不要再惦着。皇上那本宫暂时还不能为你去求情,你只能先忍耐了。”
意欢十分动容,她没想到琅华会这样信任她:“娘娘宽宏大量,臣妾不知如何报答。”
琅华:“不是你做的就不是你做的,也没有必要为了牵连而牵连你。那宫女你自己平日里留意着,别叫她多了话去,太后从圆明园回来后,找到机会你再去请安吧。”
今年太后怎么早早的去了圆明园,意欢不解。正要追问时,莲心和特派宫女端着两碟点心回来了。琅华一个眼神示意,意欢立马把话憋了回去,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起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琅华佯装久等问向莲心,实际上是做给边上的特派宫女看的。
莲心:“娘娘不知,奴婢刚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贞淑,她说嘉嫔今日胃口不错,正巧刚出炉的点心样式精巧,奴婢便自作主张的先让她拿回去给嘉嫔尝鲜,后来又催着御膳房重置了一碟,所以回来的有些晚了。”
琅华:“哦?那明日多备些,顺道叫上贵妃和慎妃一起去瞧瞧纯妃和嘉嫔。”
说完她又转向意欢:“你也是,明日起本宫会叫太医每隔三日去给你诊脉,一日三餐要认真对待,好好保重自己。”
意欢配合着琅华:“是,臣妾领命。”
“莲心,怎样,问出什么来了没有?”,意欢离去后,琅华急忙问莲心。
莲心摇摇头:“娘娘快别说了,一路上任由奴婢如何旁敲侧击的打听,她就是不肯多说半个字,除了她知道她叫玉萃,进宫快四年,之前一直在司珍房当差外其余一概不说。”
一无所获的莲心挫败感未消,又因着玉萃古板的性子她觉得自己像一拳头砸在棉花上,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了一股恼怒和委屈。
琅华面露忧愁:“皇上这是不想让舒贵人好过了,怀疑但不调查清楚,只是监视,真是会羞辱人。”
素练:“舒贵人本就骄傲,被这样不清不楚的对待,奴婢也担心呢。”
琅华:“你现在去太医院亲自选个稳妥可靠的太医,眼下舒贵人身体虚弱,需要好好的温补才是。平日里的张太医齐太医柳太医要为纯妃和嘉嫔生产做准备,就不要打扰他们了。”
玉萃跟着意欢走在回宫的路上,本以为仗着皇上钦点派来的身份,意欢会对她热情些,没想到来了两日都没和“主子”说上话。
得了皇上旨的人,心里多少不把一个区区贵人放在眼里,但是又碍于宫规,她也只能不服憋着。
意欢走在路上回想着刚刚琅华的话心里顿觉轻松不少,只是身后的人令她实在讨厌,她还没想好怎么应付她。
直接把她打发走是不可能的,长时间不和她说话也不可能,只是这说多错多,万一她到弘历跟前添油加醋,弘历再自己胡思乱想一番,自己岂不危险?
想来想去,想到最后最后琅华说让太医给她诊脉之事,配合着琅华的眼神暗示,她突然明白琅华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