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秋从弗洛兰那里出来，便去了三楼的观察室，在观察室不远处是取快递的暂时放置地，她从桌上拿走了前天从网上买的包裹，便直奔观察室而去。
观察室边的两名持枪人员目不斜视，自从那件事发生后，研究所的所长大发雷霆，将怒火转移到了他们身上，虽然这事也有他们的责任，但也不应全然怪罪于他们。
为了同研究所继续履行合同，上头将他们的装备升级了一番，并重申了一遍他们保护工作的重要性。
所以就算是全部科研人员都放假回去，他们也不会离开半步，除非下批换班的人过来交接。
两人表情严肃，一动不动犹如雕塑。
林郁秋向两人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刷了脸，扫描了瞳孔，进了观察室。
刚进门，她便看见了水箱中笑吟吟向她走来方向游过去的人鱼和面若寒冰依旧没什么表情立在水箱前的叶眠。
“叶博士下午也不休息吗？”观察室里除叶眠外没什么别的研究人员，只有房内的机器正兢兢业业地运转着。
林郁秋向水箱走过去，站到叶眠边上。
叶眠偏头睨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回了水箱,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道：“这楼层里的人并不受上层信任。”
说是休整,放他们休息，实则是想看看他们接下来的选择与去向，用来评定这个人是否同外部势力勾结或者不“干净”。
但让林郁秋意外的是观察室里的人居然只剩下了叶眠。
这个研究所真是复杂的让她看不懂，难道她真如周奇所说的一般傻得让他怀疑她是怎么被招进来的?
水箱中的人鱼并不知道她的思索，她靠近了她，同往常一样笑着看向她，嘴唇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些什么。
蓝色点缀着几点银的鱼尾在水中摇晃，在冷淡的光线下，反射出深海的颜色。
林郁秋看见，她无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相貌清集的黑发女子脸上展开一个笑颜。
等我上去找你。
林郁秋笑着，无声地对人鱼说着，她知道她能看懂。
水中的人鱼眨眨眼,将手贴了上来，吐出一串泡泡。
同水晶般湛蓝的眼眸里绵延着无尽的温柔，那是她只会对她所表露的情绪。
胸膛中的那颗心脏又逐渐滚烫起来，这样的情让她无法控制。
她喜欢人鱼这一种生物，更想找到当初的那只救了她的人鱼。
“我可以上去看她吗？”林郁秋问。
叶眠从白大褂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她：“以后上去，需要这种通行证。”
灰色的透明玻璃卡在冷光里反射微光，从卡面上甚至能看到内部的金属零件。
“现在还没做好，暂时只有我有一份。”叶眠语气没什么起伏，镜片后的视线依旧冰冷，“晚休之前还回来，不要待太久。”
叶眠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让林郁秋莫名浑身一寒，像是利刃从身边划过般，让她有种想要马上逃离的感觉。
但好在那人下一秒便收回了视线，林郁秋忙不迭地收好卡，从他身边走过。
她没有看到那个凉薄的男人向水中那生物挑衅一笑，让那生物一尾巴拍在了水箱的强化玻璃上。
林郁秋刷卡并认证身份，在记录好个人身份后，她才终于上了楼。
门口的装置从电子锁换成了安全系数更高的机器，没有指定的东西，便难以打开。
她刚到楼梯口，一个蓝色的身影便向她冲了过来，然后便是人鱼亲昵的触碰。
“秋，你终于来了。”她环抱着林郁秋，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你都好久没上来找了。”
林郁秋回抱人鱼，颇有些无奈地道：“今天中午不还是和你待在一块吗，哪里有好久。”
人鱼却不听她那一套：“一分一秒对我来说都是很久的。”
林郁秋失笑。
人鱼深邃的眼眸看着她，依旧专注，从林郁秋第一天见到她起，她便被她那蓝如深海般的眼睛吸引了。
她不知道她对人鱼这样的情绪是什么，但她认为那是一种爱意。
有关爱意的定义，在科学的领域上是荷尔蒙的分泌。
“我带了个好玩的东西，你下来，我等会放给你看。”林郁秋抱着人鱼，双臂有些酸。
“什么好玩的？”人鱼从她身上下来，唇角带笑问。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林郁秋在房间内找到灯光的开关，将几盏过于明亮的灯关闭，只剩下几盏昏暗的暖灯。
她从口袋中拿出个巴掌大的东西，放在了房间的一角。
不多时，房间内出现了许多个小光点。
纷繁的光点在空中旋转飞舞跳动，像在看着一场遥远的梦境。
她回到人鱼的旁边，将空中的一个小光球抓下来，捧到手中：“怎么样，好看吗？”
温暖的光线映亮林郁秋清隽的脸，而她那灰色的眸中也映出了暖色的亮光。
她眼角微弯，眼尾上挑，向人鱼露出一个笑来，将手中的光球递到人鱼面前。
人鱼深海般的眼中跃动着淡黄色的光线，像是黎明下的海洋表面，被闪动的碎金，染上浮动的光斑。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光球，看着林郁秋像她一样，眼底带出抹笑意来：“很好看。”
林郁秋满意地收回视线，同她一起看向漫天的微光。
不枉她在网上找了那么久。
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转头便对人鱼神神秘秘地说道：“后面还有更神奇的呢！可不要眨眼了！”
她这么讲着，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人鱼将光球抛到她那边，将人的脸照亮。那球径直向她抛来，竟落在她的唇间。
她没在意，手指指向出现的一个半人半鱼的巨大红发蓝尾人鱼：“快看！”
荧荧的光发散不同的颜色，组成一个游动着的生物形象，那间人鱼从她们眼前缓缓游过，四周绕着各色各样的深海鱼类。
鱼类在房间中四处游动，仿佛让人真的置于海洋之华，
“这是《海的女儿》故事的幻灯机，里面那只人鱼长得很像你，所以想拿来给你看看。”林郁秋的手穿过一只灯笼鱼，向人鱼表示这些并不是真的，“这里面还有几十种深海鱼种的投影，看，是不是和你之前待的地方的鱼很像？”
人鱼修长的手拂过空中的鱼，圆润的指尖被镀了一层朦胧的光，修长又干净。
淡淡的微光在她的眼中闪着，她笑着，看着四周的鱼群，说：“很像，就跟回到了海里一样。”
林郁秋看着她，这个来自深海的生物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荧荧的光映在她那好看的脸上，无端透出几分淡薄的忧郁。
她一定很想回去吧，林郁秋望着人鱼看向手中的鱼的样子，心脏无端地同被针了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她从深海，那片寂静的地方顺着洋流而来，可能只是想看看这个喧闹的大陆吧。林郁秋失神地想。
她从死寂中而来，只想看看同安静不一样的世界，但却被困在另一片死寂里。
深海是很安静的，而科研所却也是很“安静”的。
如果在两者间，让林郁秋选一个，她宁愿与外界荫绝也不要被外界觑遇见，最终再回不到自由。
人鱼鲜明的五官在光中若隐若现，她如同从城市中掠过的风般，见证着万物的消亡和新生，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她应该属于她自己。
“跟着大海的声音，你会找到回家的方向。”林郁秋的声音在绚丽的幻影中飘散，像是深谷中的微风，虽轻却掠起两个生命间共同的传响。
人鱼听到她的话，转头便笑：“大海总是在歌唱。”
“它在唱什么？”林郁秋望着她，眨了眨眼。“如果你仔细听，你就会听到它的声音。”人鱼的话顿了顿，“这是一首由千万个海洋生物共同奏响的歌，一首生命之歌。”
“来自大海的歌吗？”林郁秋眸里带着微光，被碎光照亮的灰眸像灰色城市重点的灯火。
“……”人鱼用人鱼语说出一段瑰丽的文字。
“什么？”林郁秋怔愣了下。
她并没有从人鱼口中听过这样奇特的几个字词。
“黎日尔娜，这是我的名字，在人鱼语中，它就代表着‘深海之歌’”。人鱼深如蓝海的眼中像是化着无尽的温柔，看向人时总让人沉溺。
这是她第一次告诉她，她的名字。
林郁秋突然很想将这一刻便这么定格下来，将她的一都刻在心底，甚至想让她就此留下来，留在陆地上。
一只泛着橙光的小丑鱼从她眼前游过，将她从失神的状态拉出来。
她怎么能那么想？她垂下眸，眼中的光随她的动作一并消失。
“秋，你快看，那是什么？”
林郁秋循声抬头，却不想下一秒唇上便碰上一片温热。
她立马反应过来，伸手将人鱼推开了些，手捂着唇，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又……”
耳垂红得几乎要滴血，连刚刚被人鱼碰到的地方也在发烫。
“秋刚刚很伤心的样子，所以我想……”人鱼还未说完便被人挡住了嘴。
“不，你什么都不想。”林郁秋依旧红着脸，她怎么忘了人鱼族中亲吻的意义。
在他们那里，亲吻代表着友好，代表宽慰，可以有很多种表达。
“在我们这里，亲吻只代表着爱意，你不能像对同类一样那样对我，知道吗？”林郁秋严词拒绝。
人鱼眨了眨眼，直接道：“可我就是在表达对秋的爱意啊。”
“就算你要表达对我的喜欢，你也不能这样。”林郁秋为人鱼的坦率惊讶，但还是这样说着，她将挡在人鱼面前的手拿了下来。
“那我要怎么做？”人鱼望着她，眼神仍然缱绻，漫天的荧光点点，让她看起来更加温柔，甚至让林郁秋产生她真的深爱着她一样的错觉。
“……”对于她的话，林郁秋竟真的思索起来。
房间中那条巨大的人鱼虚影在空中游来游去，鱼群在她们两人左右来回地游着，环绕着她们，成了个圈。
和那巨大的虚影一样，眼前的人鱼瑰丽又神秘，这是来自深海的人鱼，人类苦寻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并且可能是唯一的，传说中的生物。
她并不觉得那样的生物会明白像她们人类这样复杂的情绪。
如果她说她是对自己有“爱意”的，她根本不信，她更愿意相信她是认为自己对她有用才
那样亲近自己。
“你只是分不清喜欢和爱意。”林郁秋唇角的笑消失了，灰色的眼中只变得更灰败，像是蒙上了灰的水晶，从更深处透出破碎的裂纹，“或者说，从一开始你便不知道什么是爱，你只是错把对我的依赖当成了人类所定义的爱意。”
心脏又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在这一刻，她甚至不敢去看人鱼的眼。
她怕从那里面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那秋呢？秋知道自己的感情了吗？”人鱼的声音从她的面前传过来，她却觉得很远，她没有动作，依旧垂着眼。
下个瞬间，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捧住了她的双颊，让她迫不得已抬起头来。
“秋，看着我。”
林郁秋撞入一片汪洋般的色彩里一明灭的荧光在她眼中跃动，她也看见了，在那片蓝色中，是自己恍惚不安的脸。
“秋说我对你的不是爱意，那么秋呢？
人鱼捧着她的脸渐渐靠近，在她怔愣的
眼中，她的额头同她的额头相贴。
“…林郁秋咬着唇，下唇的血色褪去，一言不发，只用手轻轻推着凑得过于近的人鱼。
“每次秋看向我的时候，我总觉得秋在
透过我看着谁。”人鱼声音很轻，她将额头从她额上移开，一双蓝如深海的眼里似乎有同她眼睛一样的忧伤。
“秋能告诉我，你在透过我，看着谁吗？”她又重复了这一句，但却是询问的语气。
“你在……说什么？”林郁秋推开人鱼的力气大了些，“我怎么可能透过你看另一个人？”
林郁秋对她的话只感到荒谬。
“可秋总是想着推开我。”人鱼垂下眸，半阖的眸中仿佛有隐隐的水光。
“我……”林郁秋有些哑口无言。
人鱼松开了手，语气又恢复了平常：“我知道了。”
投影机中放映的事物渐渐消散，它也到了尾声。
这场盛大的幻影该结束了。
人鱼眼中的光依旧，声音也仍然温和：“秋对我只不过是对我们种族病态的执着，既然秋那样认为。”
林郁秋从未觉得她与人鱼有这样遥远过，好像她们之间从未有过共同的涟漪。
人鱼的声音很轻，几乎要随着消失光飘散：“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做了。”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紧让她怎么也喘不上气来。
她不记得她后来是怎么拿着投影机下的楼，她也不记得是怎么把卡交还给叶眠，然后离开观察室的。
她的脑海中只剩下荧光中的大鱼，她反复地让自己回忆她的话，她的声音，她手心的温度，她的一切，最后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观察室，没有回头看水箱中游动的生物。
观察室里。
叶眠看向那个有些失魂落魄的人离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通行卡。
镜片后的目光依然漠然又冰冷，但细看之下，又发现深处翻涌着一种令人惊惧的疯狂。
他踱步回到水箱前，唇角勾起一个讥笑来：“看来你终于撞壁了。”
“不关你的事。”人鱼看懂了他的话，脸色冰冷地同他说道。
这个外表正常，内里却疯狂的男人让存在了这么多年的人鱼也看不透，对于他，她一惯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的痛苦可是我的快乐。”叶眠的笑更加冰冷，“让我看看，在你和人类之间，她会选哪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