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嘉的记忆中,似乎打从自己记事起,徐望西就在她身边了。
彼时她还叫梁童,和父母、姐姐一家四口住在京州边上的老式小区里,与徐家是门对门的同层邻居。
两家算不上热络,徐父常年不在家,徐母则在徐望西刚上小学的年纪,跟别的男人走了。
那天梁童攥着雪糕,一路小跑往家赶,在单元口看到一辆从没见过的轿车,她跑上楼,正撞见母子分别的一幕。
徐母拎着个行李袋跨出门,徐望西紧紧跟在她身后,神色紧张,眼眶红红的。
“你进去吧,你爸晚点就回来了。”徐母推着将徐望西推进屋内,小身影立刻又跑出来。
“妈妈你要去哪儿?”男孩问得急切,隐有哭腔。
“妈妈有事出去一段时间。”
楼道里又传来脚步声,梁童回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神色不耐地走上来。
明明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徐望西却已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小小的泪人喊着“妈妈别走”,跌跌撞撞地去抓住母亲的手。
他扑了个空,母亲的手被那个男人抓去了,男人皱着眉说:“快走吧,车还在等着呢。“
最后她一狠心,留下一句“跟你爸好好过吧”,就再也没回头。
徐望西立在铁门边上哇哇大哭,站在楼梯拐角处的梁童仰头望着他,莫名感到一阵难过。
梁童年幼时的记忆大多模糊了,但这一幕却格外清晰深刻。
她觉得眼前的小男孩像个玻璃小人,马上就要碎掉了,却无人在意。
她走上去,又想拉起袖子给他擦泪,又想把雪糕塞他手里,手忙脚乱的。
“不要哭了,我爸给我钱,我买了雪糕,跟我回家吧,我们一起吃雪糕好不好?”
就这样,身后的家门还没关,哭哭啼啼的徐望西就被梁童带回家了。
她哪知这个玻璃小人,之后再也甩不掉了。
徐母离家后没多久,徐父就再婚了。一个高瘦苍白的女人搬进对面,成了徐望西的继母。
继母不怎么出门,碰到邻居时说话客气又疏离。
某天,她突然带着一盘瓜果敲门,跟梁母说:“听说童童成绩好,能不能让她来教教小西写作业?”
梁童过去后,徐望西正笑眯眯地坐在桌旁等她,似乎已经完全从被母亲抛弃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他安静地听梁童一道题一道题地讲,最后是梁童开始失去耐心,出言不逊:“你为什么每一题都不会,你怎么这么笨!”
徐望西听了也不气恼,柔声柔气地说:“那你直接告诉我答案,我写下来。”
于是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开始快速应付作业。
写完最后一笔,徐望西合上习题册,拉开抽屉展示里面琳琅满目的小零食,笑意盈盈地拉起梁童的手臂说:“小梁老师,再陪我看会儿电视吧。”
这样的场景后来不断重复,最后演变成两个人每天放学后都呆在一起玩耍、写作业。
梁童成了徐家的常客,继母会在准备一盘水果点心后回自己房间忙,不再管他们。
因此,童年的很多个夜晚,梁童都是裹在徐望西的小毛毯里,和他在电视机前睡着的。
梁童的姐姐会在熄灯前,来温柔地唤醒她,带着睡眼惺忪的梁童回家。
梁童被姐姐牵着,嘴巴含糊不清地跟徐望西说拜拜,但他从不回应,每次都把小脸藏在毛毯后,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沉默地盯着她离开。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电视透出的光在他眼中闪烁。
那时的梁童懵懂地想,这个柔柔弱弱的小男孩,好像很落寞。
初中时,两个人被分到同校同班。也是在和他同班后,梁童才发现他根本不是自己印象里轻言细语、没有朋友的落寞小男孩。
他在人群甚至可以称得上游刃有余——待人温和有礼,处事恰到好处,顶着一张漂亮脸蛋的年级第一,没有哪个同学和老师是不喜欢的。
“他们说,你入学测试是第一名……”梁童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满脸的不可思议。
徐望西撑着下巴垂目写题,轻应道:“嗯。”
“那你怎么每次作业都不会写?你装的?”
“小梁老师教得好罢了。”
“……”
梁童和他做了三年同桌,是他继母带着礼物找老师特别关照的。
“阿姨对你还真是百依百顺。”
梁童趴在桌子上看大家和新同桌聊得火热,小声嘀咕着。
“怎么了,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坐姿挺拔的少年微微侧过脸,表情平和得像一尊小菩萨,与他略显委屈的语气十分不相称。
他话说得含糊暧昧,梁童听罢耳朵一下子烧了起来,转念又觉得是自己想法太不单纯了,心虚地嘟囔着:“我这身高被迫跟你一起坐后排,都要看不清黑板了。”
“看不清就看这里,”他长指夹着笔敲敲书本上字迹飘逸的笔记,继续说着意味不明的话,“我来当你的眼睛。”
看女孩埋着头不吭声了,他嘴角才扬起细微弧度。
白天是同桌,晚上被阿姨喊去一起学习,周末还被徐望西拉着听他练琴。不知不觉间,两个人每天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梁童自己也察觉出哪里不太对劲。
而“到底哪里不对劲”的答案,是梁童姐姐挑破的。
那天姐姐照常来喊她回去吃饭,在等她收拾书包时,姐姐随口问道:“周末我要和同学去游乐园,你想不想去?”
梁童眼前一亮,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柔和却冷淡的男声先响起:“她明天要陪我去书店。”
哦对,说好了明天要一起去新开的购书中心逛逛。梁童这么想着,有些遗憾。
姐姐看着她有点失落的小脸,若有所思,最后只笑道:“你们两个天天在一起,不打算认识点新朋友吗?”
梁童这才反应过来,每天有徐望西陪着,确实从未感到孤单,但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朋友了。
她望向徐望西,他面无表情,对姐姐的话无动于衷,但平日里如水的眸子却隐隐燃着怒意。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