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彩蛟一跃而起，运转体内魔力，将其送到了嘴边，对着二人，立时喷出漫天紫火。
知月早有预判，从容奔向右前方，在一个侧身避开后，炙热的火焰直接将她原先站的地方烧得焦黑，以及残留着岩浆的似的液体。
赤瞳怕被他们误伤，退至壁下观战。
但见，知月动如脱兔，只躲避，不贸然进攻。
透骨彩蛟看似皮薄，但防御却强得离谱。上次白毛黑龙几乎豁出了命，才在它的后背留下一记浅浅的伤口，随后很快就痊愈了。
到底是打架老手，体型如此庞大，在天坑里却翻转迅速，有几次用牙齿差点勾到知月。
若是不幸被勾中，一般开肠破肚，就算简单地被碰到，断几根肋骨都算是比较轻的了。
就在这时，知月被逼入无可再避，彩蛟一口紫火，她看准时机，足尖在一块被炸飞的石头上一点，旋即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跟头，踩到石壁上，又借力，往斜上方奋力一蹬。
到底是猫妖，这姿势走位，当真是极凶险了。
那一蹬，石壁上硬生生被她踩出个足印。
透骨彩蛟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一头扎进了石壁的一道石缝里，努力拔了几下才拔出来。
赤瞳捏了一把冷汗。
知月抓着石壁上凸起的岩石，徒手向上攀爬，气头上的透骨彩蛟眼见着知月要爬出天坑，身躯攀附在石壁上，怒吼一声，喷射紫火。
紫火喷涌上来，正要击中知月后背，电光火石之间，一抹血色的影子飞过透骨彩蛟。
那血色带着邪魔之气，将漫天的紫火悉数挡下，最后定在了天坑边缘的知月的手心里。
同时，透骨彩蛟已经来到了知月的脚底下，腥臭的口气扑面而来，后者立时用力一蹬，身体后仰，一个后空翻躲避底下的血盆大口。
跟头翻到一半，知月趁机斜眼往下面一瞥，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心想：“果真如此！”
彩蛟以为知月这是在嘲笑，顿时怒火中烧。
然而下一秒，耳边响起咔哒声，深潭的水被破开，从里面冒出十八根金色锁链，每一根都约莫上千斤重，全部径自飞向透骨彩蛟。
发觉之时，已为时已晚，十八根锁链像是一道天罗地网，眨眼间便将透骨彩蛟的身躯紧紧缠住，无论它如何挣扎，锁链纹丝不动。
同时，知月开始下落，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她手上的短刀迅速开始变长变粗。
像是一把修长的苗刀。知月这么多年在人间游历，对各种兵器有所涉猎，知道该如何用。
当即单手换成双手，握住刀柄，对准透骨彩蛟身上的锁链，便用力一挥，前后挥了八下。
小瞳的这把刀着实诡异，随手劈这几下，便引出恶魔般的嗓音，在知月耳畔念叨着。
她感觉心脏有一瞬间骤停，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有些喘不过气，于是只挥到了第八下。
八道诡异的刀风，全部裹挟着邪魔之气，铺天盖地扫向金色锁链，仿佛一支狂暴的骑兵，势如破竹。而后便听到了啪嗒的声响。
神界法印的锁链，竟然就在这一瞬间被砍断！
这把刀若是施展出全力，可想而知力量如何。怪不得这老家伙说，这是一把弑神之刃。
剩下两三道锁链，没了法印支持，再也支撑不住透骨彩蛟的力量，被它猛然用力挣断。
然后，它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尾巴一扫，稳稳地，用自己的身躯接住了下坠的知月。
知月从它身上还未下来，小瞳就已经飞奔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牵着她一只手，扶她下地。
脚跟才着地，小瞳便道：“你感觉怎么样？”
知月将刀还给她，小瞳随手接过，又随手丢到了一边，她不禁耸耸肩：“有些，想吐。”
赤瞳捏紧她的手臂，幽怨道：“只知道乱来的笨猪，你以后再这样，我不会再帮你了。”
知月心里有些心虚起来，不自然地挠了挠鼻翼，顾左右而言他：“这刀是很厉害啊。”
赤瞳叹了口气，目光一斜，却认真提醒她道：“……这刀很危险，你以后不要碰到为好。”
知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道：“哦好。”
这一声仿佛是失忆时的知月，乖巧又听话。
“那，下不为例。”小瞳说完，若无其事地板着一张脸，拾起刀，插回去，又在知月看不见的角度，稍抿住了唇，轻勾了一下嘴角。
这时。
透骨彩蛟口吐人言：“你们早就知道了，老夫被神界用锁链困在这个天坑里的这件事？”
知月摇了一下头：“这里有神力的残留，我猜到的。我们原本打算直接问你本人的，但你若不同意帮我们，我们这么做岂不是白忙活了。而且说不定，还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透骨彩蛟道：“既如此，又为何……？”
话未说完，便听她又道：“我改主意了。前辈告诉了我关于魔族的事情，作为感谢，我们帮你解开束缚。麻烦就不用前辈操心了。”
透骨彩蛟见她们这是要打算离开了，便忍不住不住问出了在它心里想了很久的问题。
即使没有期望得到答案。它叹了口气问：“知月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是神还是妖？”
知月顾它一眼：“在前辈眼里我是神是妖？”
透骨彩蛟是一种上古时期的魔物，除了充当战争的兵器，它们还有一个独特的本领。
可观一人的本源与命数，也就是出生和死亡。
在透骨彩蛟的眼中，知月的存在，不是神，也不是妖，与第一次见到的一样，是混沌
或说既生且死的存在，是它从未见过的。
生死只在她的一念之间。活着，又不该活着，像拼合而成，生命的源头是她生命的尽头，生与死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该有的意义。
透骨彩蛟道：“老夫眼拙。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的存在是天命，即使不该出现在这世间。老夫帮你，也是因天命如此。”
赤瞳有些猜不透，这老咸鱼能在最后改变想法帮她们，会不会这一切都在知月的算盘里。
不是的话，那她还会想出什么办法离开这岛？
“在想什么？”没人说话，知月便主动开口道。
一眼望不到头的海面上，五彩斑斓的蛟龙低空飞行，不时用尾巴带起浪花来，虹光浮现。
两人背对背，对方说话时，依稀感到后背轻颤，那是在她胸腔里发出的，莫名有点羞耻。
顿了顿，她才道：“它不帮我们，你有办法回去吗？”她觉得有，她此刻就有这种直觉。
知月迎面吹了一会儿海风，笑道：“我有时很简单。它不帮我们，那就把它打服为止。”
赤瞳小声道：“你不太像会欺负人的样子。”
知月蜷曲着一条腿，低了低头，浅浅一笑：“这么说，我的形象在小瞳心里也没那么坏。”
“别想太多了，我只在某方面上实话实说。”
“好吧。”
知月略一顿，又道：“办法倒是还有一个。不过要多费时间。画一个传位门，送过去。”
赤瞳微微一怔，道：“会画传位门不早说？”
“一来传位符文比较复杂，我记不太清了；二来即使画出来，也不知道从这地方能不能传到人间，万一传错就遭了。这是下下策。”
“这样啊。”
赤瞳抱住膝盖发呆，想起一事，刚准备开口，却听透骨彩蛟道：“老夫还有几句话想说。”
知月一手搭在眉骨上，揉揉，一手拍拍脚下。
他道：“老夫因为年纪太大，有些东西看得不太清了。若是姑娘再见到那假扮花泽君之人，可否替老夫问一问，花泽君现在如何了？”
知月知道它这是还抱有一丝希望。许多人穷尽一生，到老也未尝泯灭想回到故土的期望。
她有疑问：“老家伙，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
透骨彩蛟道：“老夫是魔物，不能离开这，这不仅是海国的规矩，也是神界定下的规矩。老夫一旦离开，神界必定派人来抓老夫。”
知月偏头道：“锁链没了，神界不会派人来？”
透骨彩蛟难得地心情好：“只要不离开这里设下的结界，神界未必发觉到老夫的存在。”
海国境内有其它魔气作为遮掩，所以暂时无事，而一旦出去，到了外界就成一个活靶子。
知月点了点头：“我答应。老家伙，你哪天想去人界走走了，可以来我的还散楼坐坐。”
透骨彩蛟笑道：“有机会，老夫一定会的。”说到这，叹口气，道：“对了，老夫把你们送到结界边缘，之后的路你们自己想办法哈。”
原本就是这样的。
透骨彩蛟不能离开海国的边界，不然就有被发现的危险。但这样一来，知月和赤瞳还是没有办法回到岸上。怎么说，这就有些尴尬。
知月笑眯眯道：“前辈现在自由了，可有什么想做的吗？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前辈什么忙。”
透骨彩蛟无疑有他：“老夫暂时还没有什么想做的。不过岛上的魔物因为你们的到来，而变得躁动，老夫得回去安抚，不然出乱子。”
“因为我们？”
“准确说，因为你的朋友。”说罢，没再细说。
“你是指……”知月想转头看小瞳的表情，不明所以：“怎么会啊，小瞳她什么都没做。”
赤瞳的眼眸方才映照的月光，此刻忽然退了干净，想抓住知月的手，叫她不要多问。
但为时已晚。
“你朋友身上的那把刀，里面拥有魔族强烈的邪念，以及强大的魔力，会影响人理智。”
……影响理智？
“小瞳，他说的这些是真的吗？你那把刀……”
赤瞳道：“真的又如何？”
知月道：“小瞳……”怎么会突然这么大反应？
但见小瞳像只隐忍的小兽，旋即下半张脸藏在手臂里，又垂眼道：“早就想告诉你了。”
“我是一只器妖，也是赤瞳这把刀的刀灵。主人把我从龙渊里带出来的，教我认识这个世界，教我如何生存，教我如何使用这把刀。”
或许是不想隐瞒了，想告诉她全部，叫她知道，自己不会跟她一样，相信自己什么都说。
知月默默听着，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却见小瞳继续道：“我以为，我跟别的器妖一样，直到我来到那岛上时，我才发现，那岛上有很多熟悉又恶心的气息，一直缠绕在我身边，很烦人很烦人。而且，每次出现，就像是有人在我耳边唠叨，我受够了那座岛……水怪的事情也是我的问题，是我把各种危险引来的。所以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也请你相信我。
知月抓了抓手面，留下几道血痕：为什么？小瞳，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就为了我？
不值得，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赤瞳说完，空气凝滞了一般，心中的不安凸显出来，像藤蔓一样，蔓延至她的心脏。
虽然她很想让知月现在就跟她坦白，但清楚知月的挣扎，比她更甚，所以她不会逼迫她。
但现在，不是逼迫不逼迫的事了。而是她已经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去，若知月觉得她不可信怎么办？觉得她危险，不能依赖怎么办？
一想到这，呼吸跟着空气一滞，要是现在手里有个棒槌，只怕已经砸在了知月的头上了。
她抓紧自己的胳膊，语气明显不安起来：“……笨猪，随便你怎么想好了，反正这就是我！脾气暴躁，还十分危险，连穿女装都会觉得羞耻……所以，我没你想的这么可爱！”
听她说完，知月知道，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了，旋即收起思绪，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她淡淡道：“嗯，我知道了。”夹着一丝温柔。
顿了顿，继续道：“我以为我很了解小瞳，原来并没有。小瞳很严肃，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内心真实的想法。现在的小瞳，变化挺大。”
还不是因为你……
笨猪。
总是让人不放心。藤蔓退去，小瞳略微松一口气，舔舔干掉的唇，轻声：“能抱着我么？”
这是小瞳难得的一次主动。
知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正想确认，谁知小瞳又说了一句：“……我是，请你，抱着我。”
这次比上次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知月转过身，小心地将一双纤柔的手搭在了她的腰腹，下颌搁在对方肩头：“怎么样？”
赤瞳偏过脸，幽怨道：“别乱摸，你手凉。”
“哦。”现在，知月就想趴在小瞳肩头上睡觉。
因为暖和。
耳边是平稳的呼吸声，她松了口气，感觉心情也好了许多，自顾自说起自己以前的事情。
“笨猪。记得小的时候，我问主人，我是什么，又来自哪里。主人说，我是他捡来的妖怪，他也不知道。这把刀就是我的本体，他教我如何利用这里面的力量，如何在它快要失控的时候，让它平静下来。现在想来，主人把魔族的事情告诉我，可能是在试探我，记不记得魔族……”
知月想大魔王试探她的原因，应该是在考虑小瞳会不会有一天背叛他，往日的血海深仇，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被邪念控制的杀戮兵器。
知月最了解桃心莲了，对他来说，小瞳成为杀戮兵器。但时机未到，而且最好为他所用。
“我当时只认识主人，什么魔族都不知道。记得有一次，主人从外面抓来了一只魔物，问我感应到了什么，他说那就是魔族的气息。在那之后，主人就很少提过有关魔族的事情了。”
说到这，她莫名红了眼眶，抽了抽鼻子道：“在岛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害怕。我害怕我会压制不住这把刀，到那时我可能会完全失去理智，变为只知道杀戮的兵器。其实，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对不起、对不起。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存在？如果我一直被关在龙渊里，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吧？”
听小瞳说到最后，知月才回过神来，便感觉手面上有些湿热，夜里的海风一吹，凉凉的。
知月不由得道：“不要这么说自己。小瞳，你已经很辛苦了。这就是我要说的。危险的从来不是你，是你无法丢掉的那把刀。”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