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有两位长老,一位是个书痴,就是钟淇第一次去藏书阁见到的那位,另外一个,是个夫子。
这位夫子呢,人称宛夫子,百花书院便是他一手创办。性格古板,且严厉,最讨厌学生迟到了。
而钟淇去的第一天,便迟到了。其实,迟到这回事没那么严重,但问题是,今天讲学的是宛夫子。
几百年来,宛夫子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迟到,就是直接劝退,简单粗暴,杀伐果断。
所以,钟淇是第一个,敢在宛夫子讲学那天迟到的。
那天的学生都很震惊。原本,钟淇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已经感到不可思议,再加上迟到,不得了。
钟淇今天没带伞,血色的皮肤暴露无遗。宛夫子见状,胡子一抖,本想叫她回去吧,以后别来了。
但这句话,被他硬生生吞了下去。他咳嗽了一声,话锋一转道:“这位小学子,今日为何会迟到啊?”
学生们当场讶然,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对。听说以前有人迟到,宛夫子都是直接撵人,绝不会问原因。都忍不住想,有九公主做靠山就是不一样。
钟淇越看台上那老头越眼熟,一听声音,她忽然想起来了,立马指着那老头道:“怎么又是你啊。”
这位宛夫子,正是之前宛姣请来,最后被她扯下假胡子的倒霉夫子。宛夫子把胡子按住,皮笑肉不笑道:“钟淇,这时候你应该称呼我为夫子。”
钟淇对他叫什么,不感兴趣,甚至没意识到迟到是一件严肃的问题,她想找个位置坐下,周围扫了一眼,问他道:“宛胡子,你觉得我坐哪好?”
宛夫子扯了扯嘴角,道:“宛尔那儿有坐,去坐她那吧。”忍住忍住,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惹她不高兴。
但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笑时有俩小酒窝,看起来像是宛姣口中的那种很好相处的类型。
宛尔把手放下,对她道:“你好,我叫宛尔。你呢?”
钟淇不太会跟人聊,直言道:“刚才宛胡子不是说了。”
宛尔有点尴尬,但脸蛋还是笑着的,尤其是望向钟淇的眼神,带着几分神秘,以及复杂的情绪。
钟淇突然觉得鼻子不舒服,闻到了什么让她头疼的味道,她站起来,认真道:“宛胡子,谁放屁了。”
“而且,这个屁很奇怪,你过来闻闻,有点抢鼻子。”
台下的学子一时之间都乐了。宛夫子脸顿时黑成了锅底,闭目沉思。钟淇以为是自己又惹了什么麻烦,把嘴闭上,又坐下,拿起毛笔写写画画。
不知过了多久,宛夫子才道:“安静。今天我们讲何为幻境之术,幻境之术的分类,以及基础幻境之术。”
“……”
味道又不那么呛了。钟淇听着台上的宛胡子神神叨叨的,有点头晕,这比之前的头疼还折磨人。
大概是之前跟宛姣出来的缘故,见的人多了,也没那么害怕了。但这不代表,她放下了所有戒心。
然而,戒心在重,也没有她的睡意重。钟淇开始昏昏欲睡了,就在第一排,在宛胡子的眼皮底下。
一旁的宛尔试着推她:“钟淇?钟淇,醒醒,别睡了。”
不想,这一推直接触发了钟淇的警铃,她立马醒神,将手里的毛笔当作武器丢了出去,啪嗒一声。
那毛笔带着墨水,直接砸到宛胡子的脸上。那脸色,钟淇忽然感觉他要吃人……不,吃小狐狸。
她吓了一跳,掏出手帕要为他擦脸,就在为他擦拭胡子的时候,一不小心,又把假胡子扯下来了。
钟淇心里咯噔一下,抬头,但见宛夫子面如死灰。
“……”
折腾了一天,钟淇感觉自己快死了,浑身都僵着,连眼神都充满着死鱼似的寂静,生无可恋一般。
下午散学时,同窗都一一与宛夫子道别,只有钟淇坐在座位上,脸色灰白,要吐出最后一丝生气。
然而,这口气未吐尽,被宛尔塞了回去,提醒她散学了。相比别人,钟淇对宛尔这人,感觉还行。
既不那么死板,也没有那么好动,跟宛姣性格很像。
钟淇如释重负,开始收拾书籍和文房四宝,提着书笈就要走,身后的宛尔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哦。”钟淇沉吟了一小会儿,回头回应她。她不太喜欢旁边有个陌生人,但更不喜欢路上被人指指点点,有个人在边上,好像可以掩护她一样。
路上,宛尔突然随口问她:“你,喜欢这里的生活吗?”
这个问题,好像也不是随口。钟淇也不知道两个人能聊什么,想到了宛姣,她便答:“我很喜欢。”
宛尔能感觉到,她似乎是害羞了。答得一本正经。
她又道:“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帮你。”
钟淇有点敏感,闻言一怔,驻足问她:“为何要帮我?”
宛尔俏皮地一笑,有点神秘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都是以后的事,对钟淇来说,感觉很遥远,但一想到宛姣,“以后”这两个字,好像可以期待一下。
而现在,钟淇有另外期待的事,自己已经可以和除了宛姣以外的人说话了,她知道后一定很欣慰。
从书院回到花园,不到半个时辰。钟淇问了府上的下人,说宛姣还没回来,她既失落,又无奈。
她叹了口气,坐到台阶下,托腮,望着花园里的忽上忽下的蝴蝶,发呆。发呆是她在这做过的最多的一件事。起初,她只是想找到丢失的记忆,后来,她开始思索关于她和宛姣的点点滴滴。
日常里没有任何波折,除了某些人,这里都很美好,一草一木,一人一事,丢失的记忆在被这些新的记忆填补。她已经很少去想以前的事情了。
宛姣又是很晚才回来。钟淇背对门,曲膝坐在门后,这时,她听见了宛姣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最后只发出一声疲倦的叹息,脚步声渐渐地远去。
钟淇原本激动的心情,此刻平复下来,她多么希望宛姣能推门进来,然后在她假装睡觉的时候,跟她说一声晚安。但她又担心,会忍不住——忍不住想要留住她,叫她再陪着自己睡一晚。
有的时候,钟淇很大胆,很坦率,但在那方面上,她不确定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没有人教过她,她只有自己去想,去摸索。然后在某天,她突然想明白了,确定了,才会去告诉她。
现在还不是时候,就像宛姣曾经说过的。钟淇感觉自己快习惯了,一个人的等待。
哪怕她根本不喜欢。
百花书院的日子,既枯燥,又头疼。起初,钟淇是真的头疼,每次听宛胡子讲学,就仿佛有一万根针,在同时扎她的头皮,又将你的嘴给捂上。
小半年后,某天,钟淇突然感觉自己百毒不侵了,可以做到一整天不睡觉,也能听宛胡子讲学。
但是,每次宛尔问她听懂了吗。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大声道:“我听不清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宛胡子还没走呢,听到这句顿时一脸黑线,陷入了沉默。他的沉默,就像钟淇的声音,震耳欲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