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九儿仍是昨晚的一身黑衣。这不像是小夜的穿衣风格，或者说不像是她平时白天的。小夜白天应是个爱笑的妹妹，温柔可人，可比眼前这人温柔许多。仅几十年，小夜的变化就如此大了。
知月还是不太相信，眼前的小夜，便是之前会陪她喝喝茶，开个玩笑的小夜。只见小夜闭上了眼睛，侧脸道：“我不会喝的，姐姐还是拿回去吧。另外，那部分记忆，于我而言，可有可无。”
呃……可有可无，说的简单，有几个人真能说到做到的。知月想了想，道：“可还记得我们刚见面那会，你是心里头缺失了什么，才找上我的。如今，说放弃就放弃，可不像是我认识的小夜。”
夜九儿一怔，默然不语。知月倒没有逼她，见氛围不对，赶紧先赔个笑，道：“那这样吧。我们今天不聊那些，我们只喝茶。我和小夜多年不见，都有些生分了。小夜，若是你不介意的话。”
见给了台阶，夜九儿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也不能和知月的关系闹得太僵，凡事都要留个余地。
她倦然地呼出一口气，耸了耸肩，道：“招待不周。”
知月嘿嘿一笑。虽然短短几十年，但夜九儿感觉过了几百年，或许想念知月这个朋友，让她恍惚了一下，定定心神，然后抬袖一挥，白光乍现，虚虚实实，转眼间，湖对岸出现一座小阁楼。
“怪不得我找不到，原来是小夜用法术给藏起来了。”知月眨了眨眼，又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法术？”
夜九儿又将手藏进袖中，淡淡道：“简单的幻境之术。”
以前只知道闲聊八卦，没往法术这方面想。知月今日才见到小夜施法，感觉以前的日子白浪费了。
知月听说过幻境之术，但从没见人用过。后来才知道那一类法术，似乎来自青丘。小夜会不奇怪。
夜九儿见知月脸色有异，想了想，还是道：“怎么？”
知月双手环胸，望着对岸的惜春阁，有点感慨道：“小夜，你有没有感觉，以前的日子太过无聊？”
夜九儿喉咙一动，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我乏了。”
“那行。”知月拍了拍手，话不多说，抱起那坛酒，来到岸边，发现原先的小舟还在，有点积灰。
随后，两人乘小舟过去。惜春阁仍是以前的惜春阁，因着南江湖，周围的草茂盛，花依然鲜艳。
美景依旧，物是人非。期间，小夜一直闭目养神，知月尽量不去打扰。上了岸，小堇收拾好小舟，和小桔一起，像个吊坠，跟在夜九儿身边。
先是小夜的花园，里面的花草并未长得到处都是，想来是有人打理，除了小夜，就是这两只花妖。
几人穿过花园，推开二层阁楼的门，知月跟进了家似的，放下酒坛，看了一下屋内陈设，并没有变化，然后将正对着南江湖的窗户全部打开。
夜九儿吩咐小堇和小桔去准备茶水。知月观察完，随口问她：“唉小夜，你具体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夜九儿望着窗户边的梨花木案，轻声回道：“半月前。”
知月道：“哦。”感觉，小夜已经没那么紧张了唉。
知月怕她反应过来什么，又道：“那，什么，这酒是我送给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喝都行。可以吗？”
以前知月很少用“可以吗”，要是送东西，那就是直接送。夜九发觉这一点，有点心疼，点了点头。
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知月坐到第一次来的时候的位置，盘腿而坐，托着腮，望着对面的小夜。
发了一会呆，小堇将凉茶端上来，是知月平时喜欢喝的茶。清澈的日光装进杯里，一同被饮下肚。
夜九儿没喝，大概心里头揣着事，没这个心情喝。知月润润唇，想起了初见时，小夜喝醉的模样。
她笑笑，道：“真好。我以为，小夜走了就不回来了。”
闻言，夜九儿勉强收住思绪，冷不防道：“回不去了。这几年，我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青丘在哪。”
顿了顿，又轻轻呼出一口气，自嘲：“我不该存有奢望。青丘早就把我驱逐了，我又何必折磨自己。”
知月敛了敛笑意，道：“那，回来了，小夜还走吗？”
夜九儿眼神复杂，抿了抿唇，不语。知月也没指望小夜能在此刻就回复她，毕竟小夜才刚回来。
她支颌沉默了几秒，旋即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道：“万一哪天，小夜走投无路，可以来我还散楼，来投奔我。我不敢保证，今后不会有人再欺负小夜，但，我一定会帮你，尽我所能地帮你。”
夜九儿挑了挑眉，该怎么说呢，她是有点心动了。不知道知月有没有意识到，反正，她觉得自己可能又喜欢上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但是，重新喜欢上，和重新迈出第一步，是两码事。她不确定，知月对她是朋友，还是那种关系。
而且，她忽然想到了昨晚的另一个人，和知月一起的。她勉强挤出一点笑来，道：“我做什么了，要走投无路。姐姐可以不把我当三岁小孩吗。”
呃……还别说，知月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老妈子，孩子刚回来，问东问西，担心这，又担心那。
她笑着，撩了一下耳边的鬓发，道：“唉，开个玩笑。”
夜九儿端起茶杯，终是道：“昨晚，那小妹妹是谁？”
知月简单解释道：“小瞳，我还散楼的客人。她主人有事要忙，就把她丢我这了……总之说来话长。”
“你们看起来很熟？”
“哪有。小瞳恨不得砍了我。”
夜九儿有点无语，不熟，还一口一个小瞳小瞳的叫。姐姐的这个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回来。
两人各自沉默，过一小会儿，知月还是忍不住担心她，想了想，道：“对了，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夜九儿的心情似乎放松了一点，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知月道：“我梦见，有一个人一直在等小夜去接他。那人长什么样我忘了，但是，那人好像很爱小夜。”
闻言，夜九儿顿时坐立难安，心虚地看了她一眼，道：“姐姐莫不是又在拿玩笑来打趣我。该打。”
即使是玩笑，知月也能厚着脸皮，煞有介事地道：“我的梦通常很灵验的。说不定，小夜就是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若小夜找不回记忆，对那人是不是太过残忍了。”说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九一噎，顿了顿，才微微侧目道：“若是重要之人，又为何会忘。想来，那人和臭男人一样罢了。”
知月竟一时无法反驳。提起重要之人，夜九儿又舔了舔嘴唇，道：“我可不可以问姐姐，一个问题。”
知月道：“嗯，你说。”激动，小夜很少问她问题。
夜九儿正了正神色，郑重其事地问：“姐姐，可有，心仪之人？”做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有点紧张。
约莫是觉得冒犯，夜九又低了低头，道：“明明姐姐很会酿酒，却从来不沾酒，这，又是为何呢？”
知月道：“呃……我到底，先回答小夜哪个问题。”
夜九儿道：“都可。”
知月看着小夜略带粉的脸颊，想了想，没心没肺地笑道：“因为我不会喝酒，所以我从来不喝酒。如果要问为何会酿酒，跟人学的，熟能生巧嘛。”
九夜微微张大了嘴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不会喝这么简单的理由？！她还以为这里面有什么故事。
她道：“那？”心仪之人呢？
知月双手合十道：“真是抱歉小夜。我，也想喝来着，但我真的不能喝。毕竟我有时候喝茶都能醉。”
夜九儿突然很失落，轻声道：“没关系。姐姐无须要自责道歉，妹妹思虑不周。问了多余的问题。”
不知不觉，两人就聊到了下午。知月醉茶，还以为嘴上说说，糊弄她的，却没想到最后是真的。
夜九儿想趁机问她那个问题，但话到嘴边，改口道：“姐姐？姐姐，你以前，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知月枕着胳膊，趴在木案上，迷迷糊糊道：“我啊，以前我很厉害的……小夜，我讨厌现在的我。”
说罢，响起了细微的呼噜声。夜九儿很想告诉她现在的你也厉害，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她喜欢。
怕她睡在这着了凉，夜九便找来一张毯子给她盖上。
最后到了傍晚。知月伸了一个懒腰，醒来和夜九儿告辞。临走时，夜九儿道：“以前，不无聊。”
知月摆手告别，笑眯眯道：“嗯。好了，不必送了。”
她前脚刚走出惜春阁，一个白衣少年就差点与她撞上，两人对望一眼打过照面，少年显然很着急，但还是俯身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知月姐姐！”
少年背一破旧的褡裢袋，鼓鼓的，像塞了很多东西，露出一角似乎是信封。知月回头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