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的谢家是先皇后母家的一个旁支,但却是那种已经疏远到数十年都未曾有过往来的旁支。
先皇后的母家是清流世家,素来受人敬重,世人尊称为“南阳谢氏”。
男子或是通过科举,走上仕途,或是才华横溢,着书立说,或是悬壶救世,妙手回春,均有一番骄人的事业。
女子也是不让须眉,均知书达理,性子坚毅,做出的成就也让世间许多男子望尘莫及。
最为世人所津津乐道的,正是先皇后那位德高望重的外祖母了。
当年谢氏祖母芳龄十六,正于南方游山玩水之时,遇上百年难遇的大雨,被困江南。
水患难治,难民蜂拥,无法脱身。
方才及笄的女郎未曾惶恐不安,反而是以谢家玉令联系当地县令,欲求安置难民,共抗水难。
奈何县令碌碌无为,甚至想隐匿消息不报,以求不被追责。
谢氏祖母当机立断,借当地豪族的势,强逼县令作为。
先是千里加急送信于京都,其后谢氏祖母带领当地豪族,县令亲自出面安抚难民,以工代赈修复水堰。
同时呼吁富商募捐,钱款大量收购药材,招揽大夫,帮助于难民,避免了水患后的疫病大规模传播。
至此两月后,江南水患平息,难民无恙,水堰也已然建了起来。
此时谢氏祖母方才安然返回南阳,竟毫无受惊姿态,从始至终冷静无比,下令果断。
离走时百姓跪拜,众人称“菩萨下凡,普渡众生”。
一时间,佛寺里多为百姓自发为谢家祖母点的长生灯,祈求恩人无恙,一生顺畅。
当朝皇帝是个深明大义的,皇帝听闻此女子豪举后,抚掌大笑道:“谢氏女郎雷厉风行,疏财仗义,有南阳家主之姿!”
此言一出,谢氏震惊,最终族老做主,竟是让谢氏祖母招婿于内,同时广学修身之家平天下之理,以女子之身,接任南阳谢家家主。
经此一事,本就显赫的南阳谢家,名声更如乘风的羽毛,席卷而上。
而到如今,先皇后能被先帝看重,成为国母,也有很大的原因是沾了谢氏祖母的光辉。
奈何当今先皇后的兄长,是个名声不显的。
也是南阳谢家里出的唯一的没有分寸的,当年惹出了天大的事端。
在皇宫中被先帝一刀斩下头颅,全尸不存。
最后销声匿迹,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先皇后的兄长也被南阳谢氏除名,再无人记得。
且当年谢青洛出生,有许多不可言的隐情,最终先帝双眼含泪,亲自下令,命国安寺大师亲行,将小皇子送至肃州谢家将养着。
除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永光帝可以派人监视,探求其近况之外。
其余之人,均不知谢青洛的去向和境况。
但直到如今,永光帝也没弄清为何会把自己弟弟送走,为何要搞这么一番。
但有所确定的是,这必然与国安寺的大师有所关联。
当时先皇后病重逝去之前,只是用枯瘦的手握住自己的儿子,字字含泪。
要大儿子做一个明君,再照顾好她从未谋面的二儿,之后却再也不肯说话。
直到真的逝去之前,先皇后猛然睁眼。
“祁儿,母后……给你留……东西,若是寻到,则说明……你应该知道……,若是寻不到……”
话戛然而止,丧钟轰然而鸣。
永光帝萧祁,从悠悠的回忆中回过神,看向一旁吃的正开心的谢青洛,禁不住叹了一句。
“青洛真是受苦了。”
这话声音说的轻,谢青洛没听见。
于是谢青洛兴致勃勃地抬头,“陛下,您方才说什么了吗?我没听清。”
看着自己弟弟因为吃东西,而显得更加圆润的小脸,萧祁曲指敲敲桌。
“朕说,青洛以后要自称臣弟,才显得合乎礼仪。”
声音漫不经心的,倒是不像教人,像逗人小孩玩。
谢青洛却如垂髫幼儿信重自己的长兄一般,忙不迭地点点头。
“我……臣弟知晓了。”
萧祁看着神色骤然认真起来的谢青洛,与方才肆意的样子截然不同。
有些好笑的扬起嘴角,眼中少见的带着戏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怎么就这么较真起来。
萧祁想到这,笑意禁不住又浓了几分。
谢青洛纤长的睫毛扑棱两下,看着一旁皇兄面上的笑意,有些搞不懂。
这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啊?
谢青洛垂眸,自我反思般的想,早知道最开始就不这么随意了。
不过,现在这个程度应该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吧?
谢青洛轻吸一口气,突然觉得有点牙疼。
向来活跃的脑子开始联想,如果杀我的话,也会留个全尸吧?
至少不会是……凌迟?或者五马分尸?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谢青洛的背,谢青洛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顿时一个激灵。
一抬头却看见自己哥哥已然凑得很近,低头看着他温和的笑。
“想什么呢?菜都不吃了?”
萧祁相貌俊美,眉眼本比谢青洛多了三分严肃,又在权力里浸润多年。
如今好不容易温和地笑,竟给人一种奇异感。
谢青洛抿抿唇,还是决定继续装他的小白花,于是轻声道。
“臣弟想,臣弟是不是在陛下面前,有些逾越了。”
“《论语·颜渊》有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臣弟本应在陛下面前谨言慎行……”
萧祁后仰,姿态认真的听着谢青洛讲,仿佛看了一篇殿试上写的策论。
倒是讲的不错,不怪能在这个年纪考上举人。
萧祁看着说了一大堆,正眼巴巴看着他的的谢青洛,正了正面色,但放松的姿态却暴露了他极好的心情。
“青洛说的极好。”
下一句却话锋一转,落到了其他话题上。
“乡试的结果已然出来了,青洛可想知道?”
谢青洛眼睛一亮,即使是考上考不上都不会影响什么,但他努力多年,自然还是想有个好结果的。
在马车上时他便一直掐算着时间,等待着乡试的成绩放榜,奈何张大人有时神出鬼没,问了李公公,他却也不知晓。
没成想这时能在陛下嘴中得知结果,的确是让他惊喜的很。
于是他实打实的点点头,表情极其认真和朴实。
“陛下,臣弟想知道!”
萧祁似笑非笑的看了谢青洛一眼,却还是忍不住逗弄小孩的心思。
“此次肃州招收举人八十名,青洛正好是在……”
话语到了这,萧祁却突然停下。
谢青洛却紧张的很,难道正好是在八十名?
亦或者是……八十一?
“青洛此次乡试……犹在孙山之前。”
孙山是最后一名,孙山之前,不就是七十九?
他中了!
谢青洛猛地抬眼,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