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黄俊铭和小柳儿给柏雨山打了电话,说了龙椿离家的事。
柏雨山在电话那头儿沉默下来,待要再问时,却被孟璇抢走了听筒。
孟璇对着电话那头的小柳儿和黄俊铭草草交代了几句,就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她挂好电话机之后,又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柏雨山,不由问道。
“阿姐去南京,八成就是去找韩子毅了,你慌什么?”
柏雨山看着孟璇,眼中莫名尴尬,却还是嘴硬道。
“我慌什么?我哪里慌了?我只想多问一句阿姐过去干什么,万一有什么惊险的事情,我们也好......”
孟璇笑起来,眼底却没有温度,她出口就打断了柏雨山的话。
“阿姐的本事你不是不知道,要是她都应付不了,那我们过去也是送死,你操的不是闲心?”
柏雨山闻言眯了眼,隐隐有些不悦。
“你今儿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
孟璇闻言仍不饶他,只觉自己心里有股子火气,堵在嗓子眼儿里撒不出来。
“我夹枪带棒?难道不是你急三火四吗?我劝你两句,就成了我夹枪带棒了?”
柏雨山闻言也火了。
“我怎么又急三火四了?而且我即便是急三火四了,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跟我犯什么病?”
孟璇听着他话里的撇清关系的意思,一时怔住了。
她低头重复了一遍柏雨山的话,反复琢磨其中的意味。
“......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柏雨山担心阿姐,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怎么就这样难受,这样吃醋起来?
她从前可不是这样。
柏雨山烦躁的一叹,知道自己这句话说重了,可他却并不想同孟璇道歉。
眼下他和孟璇正扮作一对富商夫妇,整日行动在绥化的交际场里。
孟璇长袖善舞,三五天就同一众阔太太做了姐妹淘,搞到了不少有关日本人的消息。
而柏雨山这边,却没什么进展。
两人租住在绥化的一间洋房里,这洋房是间体面的二层小楼。
楼下有一片小小的花园,和一池四方四正的鲤鱼池。
白日里,他们俩出双入对,恩爱非常,到了夜里,便又各自回房,做回兄妹。
此刻,柏雨山不想再跟孟璇吵嘴,平日里这丫头的一干刻薄话,他都一向忍着让着。
可是事关龙椿,他实在不愿听她置喙。
柏雨山脱了外套和帽子,将它们一起挂在了落地衣架上,而后便转身要走,预备回自己的房间去躲清净。
可他的脚步还没迈开来,孟璇就站在电话机前哭了。
柏雨山听见哭声身子一僵,不可思议的回头看向孟璇。
此刻,孟璇身上穿着一件素白底子青花纹样的旗袍,身材婀娜匀称的像只古董梅瓶。
她微微抽泣着,像是受了无边的委屈却又隐忍不发,不同人大哭大闹,只是自怜而已。
柏雨山怔怔的眨了眨眼,而后又自认倒霉般的叹气。
他挪动步子走去小妹身边,无奈的伸手拍拍她的肩。
“哥嘴贱好不好?你......”
柏雨山的话还没有说完,孟璇就踮脚将他吻住了。
显然,柏雨山没料到孟璇会突然回头,更没料到孟璇会突然吻他。
他懵了,懵的程度跟走在大街上被陌生人扇了一巴掌的程度差不多。
泪眼婆娑间,孟璇放下了踮起的脚尖,结束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她给自己擦了一把眼泪,也不敢再直视柏雨山,只低着头道。
“......难道我想跟你有关系?可是由我吗?”
孟璇走后,柏雨山至少在客厅里站了一刻钟。
他脑袋里思绪很乱,根本不知道此刻该想哪一件事是要紧。
阿姐?小妹?
甚至在某个恍惚的瞬间,他还福至心灵般的想到。
倘若有朝一日龙椿晓得了他曾拿着她的衣裳做枕头巾,只怕也不能比现在的他更震惊了。
孟璇喜欢他?
孟璇居然会喜欢他?
孟璇是瞎了眼还是想不开,竟然喜欢上了他?
......
龙椿抵达南京时,整个人已经萎靡成了一根黄花菜。
一日一夜的火车旅行,是能把一个崭新的好人,变成一个病夫的。
龙椿拖着久坐麻木的腿脚,一脸稀松平常的走出了火车站。
见火车站门口有卖炒毛栗子的小贩后,她又掏钱买了两大包栗子放进怀里。
热乎乎的炒栗子入怀,龙椿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昨晚火车上太冷了,她被冻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万幸是她身体好,寻常小姑娘遇上这般骤寒,势必是要伤风一回的。
龙椿一边抽着鼻子一边从怀里拿栗子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火车站。
出站后,时值正午时分,天色却阴云绵绵。
龙椿坐上一架黄包车,又同车夫吩咐道:“往木棉大街去”
穿着棉袄的车夫,束手束脚的一回头,见龙椿手里提着藤木箱子,就知她不是本地人士。
南京气候潮湿,用藤木箱极容易发霉,本地人都是用皮箱子的。
“小姐,您是头回来南京吧?”车夫问。
龙椿咬着栗子“嗯”了一声,换来车夫一笑。
“木棉大街是新街道,里头全是公馆洋楼,外头还有当兵的把门呢,您是来拜会亲戚的吗?”
龙椿低头对着手心吐了半颗栗子壳,却是不知道这个情况的。
于是她又道:“是,但我来的着急,也没来及跟亲戚打招呼,要么你就把我送到离木棉大街近的旅馆里吧,我歇歇脚再跟亲戚打通电话,叫他出来接我,也省得那些当兵的拦我了”
车夫一边倒腾着脚步拉着龙椿往前跑,一边很是热心肠的道。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这样是最好的了,唉,小姐你不知道,现在南京乱透了的,当兵的都跟疯狗一样,今天封路抓特务,明天当街丢炸弹,简直一比吊糟”
龙椿笑笑,继续自顾自的剥栗子。
等到了距离木棉大街旁的蓝房子旅馆后,龙椿不等车夫招呼就跳下了车,又伸手递给车夫两个银元。
车夫见了银元便忘了感叹小姐的身手利索,他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龙椿,只说。
“诶小姐,我们南京坐车也没那么贵哦”
龙椿笑,将银元塞给车夫。
“你们南京湿冷的,拉车也辛苦,今儿就早回吧,眼下年都没过完,能歇两天是两天”
车夫手里拿着银元,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原本还在眼前的小姐身影一晃,当即不见人了。
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又东张西望的看了看四周,发现确实是找不到人了。
“诶,邪门儿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