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婧抵达渝市警局,走进临时小组办公室时,组长和张伟峰正在何圳的办公室等她。突然她意识到,张伟峰肯定是被特地叫来参加这次会议的。
何圳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
“那位市长的哈巴狗?”何圳说道,他那张娃娃脸因愤怒而拧成一团。
程长婧垂下目光,她那次的言论确实太过分了。
“对不起,何警官。” 她说。
“光道歉可没用,程警官,” 何圳说,“你已经完全失控了,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跑到市长家里去质问他?你知不知道你造成了多大的尴尬场面?”
程长婧敢肯定,何圳所说的 “尴尬” 指的是他自己个人的难堪。对此她并不怎么担心。
“你们找到许慧了吗?” 她低声问道。
“实际上,还没有,” 何圳厉声说,“坦白讲,你这是在妨碍我们继续寻找她。”
程长婧心头一痛。
“我在妨碍?” 她回应道,“何警官,我一直跟你说,你们抓错人了,而且搜寻的方向也不对……”
程长婧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许慧,而不是她与何圳没完没了的争执,现在可不是为小事争吵的时候。
她再次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些。
“何警官,虽然我推测他可能有所隐瞒,但我没跟您汇报就擅自去见市长这件事,可能是我不对,我道歉,但先别管我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了。要是我是对的,另有其人囚禁了她呢?她现在正经历着什么?她还能撑多久?”
张伟峰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何警官,我们得考虑这种可能性。”
何圳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
从他的表情,程长婧能看出他也在担忧这种可能性。
然后何圳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加重了语气。
“我们会处理此事。”
程长婧不知该说什么,她甚至不太明白何圳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在承认自己可能犯了错?
还是仍决心不改变目前的行动方向?
“请坐,程警官。” 瓦尔德说。
程长婧坐在张伟峰旁边的椅子上,张伟峰忧心忡忡地瞥了她一眼。
何圳说:“程警官,我听说了你朋友今天的事。”
程长婧微微一震,何圳知道高雅兰的死讯,她并不惊讶。毕竟,她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消息肯定会传回局里。
但是他为什么现在提起这事?她是不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同情?
“怎么回事?” 何圳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程长婧低声说。
“承受不住什么?” 何圳问。
一阵沉默,程长婧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听说你认为林纾泽没死,” 何圳说,“我猜我能理解你为什么摆脱不了这个念头,但你得知道,这说不通。”
又是一阵沉默。
“你把这事告诉你朋友了吗?” 何圳问,“你有没有跟她讲你这个执念?”
程长婧的脸涨得通红,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太脆弱了,承受不了这个,程警官,” 何圳说,“你早该知道这会让她崩溃,你应该更慎重些,但坦白说,程警官,你的判断力简直糟透了。本来我不想这么说,但这是事实。”
程长婧终于意识到,他在把高雅兰的死归咎于她。
程长婧此刻强忍着泪水,她不知道这是悲伤的泪水还是愤怒的泪水。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何说起呢?
她清楚自己没往玛丽脑子里灌输那个想法,但是她怎么才能让瓦尔德明白呢?她怎么解释高雅兰自己就有理由怀疑林纾泽没死呢?
张伟峰又开口了:“何警官,别对她太步步紧逼了,好吗?”
“我觉得是我对她太宽容了,张警官,” 何圳说,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我觉得我对她太有耐心了。”
何圳久久地盯着她。
“可以把你的配枪和警徽交出来了,程警官。” 他最后说。
程长婧听到张伟峰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凉气。
“何警官,这太荒唐了,” 张伟峰说,“我们需要她。”
但是程长婧没有等他说第二遍,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拿出配枪和警徽,放在何圳的办公桌上。
“你可以找个合适的时间清理你的办公室,” 何圳说,声音平稳,不带感情,“与此同时,你应该回家休息,接着去接受心理治疗,你需要治疗。”
程长婧转身准备离开房间时,张伟峰站起身,似乎要跟她一起走。
“你留下,张警官。” 何圳命令道。
程长婧与张伟峰目光交汇,她用眼神示意他别违抗命令,这次别这样。
张伟峰一脸痛苦地朝她点了点头。
然后程长婧离开了办公室,她沿着走廊走去,感觉浑身冰冷麻木,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当她走到凉爽的夜风中时,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但是她惊讶地发现,这是如释重负的泪水,而非绝望的泪水。几天来,她第一次感到解脱,摆脱了令人沮丧的束缚。
如果没人去做必须做的事,那就还得靠她自己。
终于,没人能再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找到凶手,救出许慧。
之后,程长婧接上陆茜开车回家。
到家后,她实在没心情做晚饭。
高雅兰的面容一直萦绕在她脑海,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疲惫。
“今天真的很糟糕,” 她对陆茜说,“糟透了,吃点汉堡凑合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太饿,” 陆茜说,“托管所总把我喂得饱饱的。”
程长婧心中一阵深深的绝望。
又一次的失败,她想。
但是随后陆茜又看了母亲一眼,这次眼中带了一丝同情。
“汉堡挺好的,” 她说,“我来点外卖吧。”
“谢谢你,” 程长婧说,“你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
她感觉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至少今晚家里不会有冲突,她真的很需要这小小的喘息机会。
她们匆匆地、安静地吃完晚餐,然后陆茜回房间完成作业,上床睡觉。
尽管疲惫不堪,程长婧觉得自己没时间浪费了,她开始工作,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调出受害者所在地的地图,打印出她想研究的部分。
程长婧在地图上缓缓画了一个三角形,三条线连接着发现受害者尸体的三个地点:最北端的点标记着两年前文晓云的尸体被丢弃的农田位置,西边的一个点标记着大约六个月前王琳被更精心放置在渝市郊区附近的位置,最后,南边的点标记着凶手手法最为成熟的地方,刘琦的尸体被摆放在人民公园的一条小溪边。
程长婧在这个区域反复画圈,思考着、疑惑着。
如果另一个女人还没死,很快可能就会在这个区域的某个地方发现她的尸体,刻不容缓。
程长婧低下了头,她实在太累了,但是一个女人的生命危在旦夕。现在似乎只能靠程长婧去救她了,没有官方的帮助或许可,甚至连张伟峰的帮助都没有。
所以她能完全靠自己去解开这个案子吗?
她必须试试。
为了高雅兰,她也必须这么做。
她必须向高雅兰,也许也是向自己,去证明,自杀并非唯一的选择。
程长婧盯着那个三角形皱眉,受害者很有可能现在被囚禁在这个一千平方公里区域的某个地方。
我得找准地方,她想。
但是,去哪里找呢?
她知道自己必须缩小搜索范围,而且这绝非易事,至少她对这一带的大致情况还算熟悉。
三角形最上面的部分,也就是离市中心最近的那一端,大多是高档、富裕且特权阶层居住的地方,程长婧几乎可以肯定凶手不是来自这种背景。
此外,他肯定把受害者囚禁在一个没人能听到她尖叫的地方,因为法医没有发现其他受害者嘴巴被堵或被胶带封住的迹象,程长婧在那个经济中心区画了个叉。
三角形南部的两个点都是公园。
凶手会不会把女人囚禁在租来的小屋或者露营地呢?
程长婧仔细想了想。
不,她断定,那种地方太临时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是在自己家里作案,也许是他一辈子都住的房子,他曾在那里度过了异常悲惨的童年。
他会喜欢把受害者带到那里,带她们 “回家”。
于是她划掉了公园区域,剩下的主要是农田和小镇,程长婧强烈怀疑自己要找的是那个区域的某个农田。
她又看了看电脑上的地图,然后把镜头拉近到正在考虑的区域,看到密密麻麻的小路,她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她是对的,凶手就住在这片迷宫般小路中的某个老旧农场里。可是路太多了,她开车没办法快速搜索,而且,从路上可能根本看不到农场。
她绝望地小声呻吟。
事情似乎一刻比一刻更没希望,那种失去和失败带来的剧痛又要涌上心头。
随后她大声说道:“洋娃娃!”
她想起了自己昨天得出的结论,凶手很可能是在一家卖洋娃娃的店里盯上了他所有的受害者。
可是,那家店可能在哪里呢?
她在纸质地图上又画了一个较小的形状:它位于大三角形的东边,其几个角标记着四位女性居住的地方。
她很确定,在这个区域的某个地方,有一家所有受害者都去买过洋娃娃的店,凶手就是在那里盯上她们的,在找到凶手囚禁女人的地方之前,她得先找到那家店。
她再次在电脑上调出地图,放大查看,较小区域最东边的点离现在程长婧住的地方不远。她看到一条省道形成一个弧线,向西穿过几个小镇,这些小镇既不富裕也没有特别的历史背景,正是她要找的那种小镇。而且每个小镇肯定都有一些玩具店或玩偶店。
她打印出缩小后的地图,又进行了一番搜索,找出每个小镇的店铺。
最后,程长婧关上电脑,她得睡一会儿了。
明天,她要出去寻找许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