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日，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将世间一切的罪恶都掩盖这片晶莹的洁白。
那一日。
年幼的余雪凝拿着染血的菜刀，慢慢推开这扇囚困她许久的院门。
刀尖的鲜血不停滴落在洁白的积雪上。
尚有余温的鲜血凝固松软的雪花。
哗啦。
院门打开，朔风带着外界未知的彷徨冲进这座院子。得以解放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向院子外涌去，去拥抱他们期盼已久的自由。
唯有余雪凝站在院门口，踟蹰不前。
泪水从她脸庞滴落，凝结成冰。
她回头凝望，娘亲躺在一片血泊中。
那一汪血色镶嵌在白雪中，格外显眼。
娘亲依旧是温柔微笑，死去的眼睛似乎还在望着余雪凝。
余雪凝顿时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她丢下菜刀，向院外走去。
朔风呼啸，带来叮嘱的声音。
恍惚间，余雪凝似乎听到娘亲温柔的呢喃。
“小雪。”
“一路小心。”
……
记忆回归，极乐崩塌。
张朝元和余雪凝的意识同时从极乐世界中抽离，回归本体。
从极乐世界出来后，余雪凝脸庞挂着泪痕，眼神依旧恍惚，神情透露着说不出来哀伤。
“余雪凝……”
“你没事吧？”
张朝元小心询问。
余雪凝一擦泪痕，转过身去背对张朝元，言语平静说道：“张朝元谢谢你将我从极乐世界中解救出来。我想嵇羽辰他也陷入了极乐世界，他要是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赶紧去将他也救出来吧。”
“等等！”
张朝元拉住欲要离开的余雪凝，问道：“你的极乐世界是怎么回事？那个妇人，究竟是谁？”
“她是我娘。”
“是我杀了她。”
张朝元眼皮狂跳。
“你娘……她不是人吧。”
“不。”
余雪凝摇头。
“她是人。”
“那怎么会……吃人……”
余雪凝长叹一口气。
“事情并不是你在极乐世界所见的那样，极乐世界抽象了我过去的生活。吃人的不是我娘，而是控制我娘的恶鬼。我娘只不过是那只恶鬼手下的傀儡罢了。”
“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所有孩子都觉得娘亲是那只吃人恶鬼，所以才反映进极乐世界。”
张朝元听着她以平和的口气讲述如此惨烈的过去，很难想象余雪凝儿时到底经历了什么苦楚。
“你的童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余雪凝听之沉默。
张朝元长叹道：“要是觉得悲伤，你也不用跟我说，就当我没有问。”
余雪凝转身，望着远方群山震动，说道：“我从来没觉得过去很悲伤，我只是觉得现在很悲伤。娘说的没错，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离开那里。”
“走吧，边走边跟你说。”
张朝元跟着余雪凝前去寻找暴走的嵇羽辰。
余雪凝以平静地口吻娓娓道来。
“我是个孤儿，四岁父母因战乱丧生。一个人从小以拾荒偷窃为生。饿了就偷吃村上的狗食，冷了就钻进稻草堆里取暖。”
“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也没有给予过我善意。我就好像路边的野狗，不会有人投来怜悯的目光。”
“像我那样年幼的孩子，按理说应该熬不过冬天。我记得在隆冬大雪天，我被人从荒草堆中赶出来，浑身只裹着单衣粗布。找不到庇护，便会冻死在大雪中。”
“我一个人走在罕无人迹的荒原，四周没有半个人影。很快我便倒在雪地里，被大雪掩盖。”
“就在我快被冻死的时候，娘亲出现了。她不嫌弃我浑身脏乱冰冷，将我抱进衣裳怀中，给我焐热身体，冒着漫天风雪，带我回家。”
“回家后，她笑着给我喝热汤，洗热水澡，将命如草芥的我重新带回这个世界，并笑着对我说，以后她就是我的娘亲，有娘亲在，我以后不必再挨饿受冻，不用再担惊受怕。”
余雪凝脸上露出彷徨，仿佛还在回忆初见娘亲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我最光明的日子。”
“我有家了。”
“还有一群兄弟姐妹陪我玩乐。”
“最重要的是，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娘亲。”
“我不记得我原来的名字，因为是在大雪天把我捡回来，娘亲就叫我小雪。”
“那段日子，真的很幸福……”
余雪凝眼眶开始泛红。
“娘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她记得每个孩子的喜好，总会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各种好吃的。她每晚还会给我们将各种精彩的故事。”
“哪怕我们胡闹犯错，只要不离开高高的院子，不擅自进入内院，她都会笑着宽恕我们。”
“我们这群孩子都喜欢娘亲，总是围着娘亲身边转，喜欢看她温柔的笑容，喜欢听她动听的儿歌。”
“可是日子不会一直这样欢乐下去。”
“孤儿院每段时间都要送走一位孩童，我们不知道他们被送到哪里去，以为那些孩子找到了好人家。然而有一次，我和几个孩子误打误撞闯进了内院，看到了这个孤儿院的真相。”
张朝元眼皮一跳。
“你看到了什么？”
“蒸笼！”
“一个大蒸笼！”
“我们当时以为是娘亲给我们蒸包子吃，迫不及待地打开蒸笼。然而打开蒸笼后，我们却发现每一层蒸笼都是我们曾经送走的兄弟姐妹。”
“我们吓得跑回院子，惶惶不可终日，对原本亲近的娘亲也避如蛇蝎。”
张朝元明悟。
“所以你们这座孤儿院，其实是恶鬼的羊圈？”
余雪凝点头。
“是的。”
“我们每个人都是带崽的羔羊。”
“说不定哪天就会出现在恶鬼的餐桌。”
“从那以后，娘亲看出了我们魂不守舍的原因。有一天，娘亲单独把我叫进房间说话。我害怕极了，以为娘亲想要害我。可是娘亲只是拿出点心给我吃，并给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娘亲语重心长地跟我说。”
“小雪，不要在这样担惊受怕地活着。”
“或许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但是大家一起生活的快乐绝对是真的，好好享受这份珍贵的快乐。哪怕迎来真正的自由，未来也不见得比现在更加开心。”
“之后关于娘亲是吃人恶鬼的事，逐渐在孩子们中间传开。所有人都开始变得忧心忡忡，每天做的游戏也仿佛是在受刑。”
“唯有我听从了娘亲的话，继续快快乐乐地生活。”
余雪凝哼笑。
“那个时候。”
“我的开心是真的。”
“但隐藏起来的杀心，也是真的。”
“之后，在一个大雪天，我亲手杀了我的娘亲。”
张朝元长舒口气。
“那不挺好的吗！手刃恶魔，逃出生天。”
“不！”
“一定也不好！”
余雪凝直摇头。
“后来我知道，能被恶鬼选中的娘亲，其实很强。”
“一个十岁孩子，拿着一把菜刀，怎么可能杀得了她。”
余雪凝神情默然，又露出幸福地笑容。
“是娘亲不愿还手。”
“是娘亲甘愿放弃自己生命，给予我自由。”
“娘亲从始至终最爱我们这些孩子。”
“娘亲反抗不了控制的恶鬼。”
“娘亲阻止不了我们将会被一个个被恶鬼吃掉。”
“她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残酷绝望的世界，用她的方式爱着我们。”
余雪凝眼眶泛着泪花，嘴角却挂着笑容。
“或许那段生活是虚假的。”
“但爱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