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她话音落下后，晓云驰的声音忽然在四国联军统帅的通讯中响起了。“小桑域主，这种事其实没有‘为什么’。就好比清理神战场痕迹是长霞域主的工作，向世间众生散布福音，也是山王的工作。仅此而已。”
“这也算是工作吗？”秋小桑若有所思。“哪怕你并不能从中获得任何报酬？”
“谁说我不会获得报酬呢。”晓云驰凭空出现在晓昭弥的机甲里，走到驾驶座后，将双手搭上椅背，微笑着陈述道。“山君之尊是报酬，神明的协助是报酬，他人的感激和信仰也是报酬。我所得到的东西其实有很多，只是它们看似不贵重，也不会很快显露作用罢了。”
“而这恰好是我最需要的。”他说。“或许你会认为我生而高贵，也一直被神明注视着，并不缺任何东西……但事实恰恰相反。”
“因为身份高贵，我曾经没有任何朋友。因为被神注视得太久，我几乎失去了爱的能力。因为被众神所期待，原初魔祖夺走了我的喜悦，让我长久以来一直生活在痛苦与自我质疑中。”
“但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稍垂下眼睑，注视着晓昭弥的战斗头盔，放轻了声音。“在我直视心中的恐惧后，我发现，它一击即溃，不过如此。所以，我也不必继续在意这些了。”
“现在，除了情感，我已无懈可击。”
四国联军统帅听到这里，神态各异。秋延命满脸写着‘你也疯了’，熟知通天之苦的风乘扬闭目长叹，司徒意神色悲悯、目光灼灼，看起来很想拉着他去义武星做客，而晓昭弥……
晓昭弥摘了头盔，将它收进随身储物器里，随即按下驾驶座转向键，转过身直视着他苦命的儿子，满心怆然。上天啊，如果这些苦难的事，是他曾发起战争的报应，他宁愿亲自去经历它，而不是只能旁观血亲受苦——
“父皇。”晓云驰见此情形，放出神芍藤蔓按挂了统帅们的通讯，在晓昭弥身边单膝跪下，摘了头冠丢进戒指，俯身伏在他膝上，就像自己还是小孩时那样。“请原谅我必须对您用听心神术，但这一切并不怪您啊。您当初发起战争，不也是为了拯救沐雨人民吗？”
“小驰……我的儿。”晓昭弥抖着手，将掌心贴上了他的头发，语调哽咽。“你受苦了。”
“阿爹，您这又是哪里话！”晓云驰一把握住晓昭弥的手，直起身，故作不满道。“您从前不是也常对我说，比起大家都能好好活着，您忍受的这点子苦算什么东西么？怎么事情到了我身上，您就开始执行双重标准了？”
许是因为尴尬吧，晓昭弥僵硬了片刻，随即抽回手轻拍晓云驰一下，佯怒道：“小没良心的，为父那是在担心你，你怎偏要这样说话？”
“哎，这就叫‘以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晓云驰眨眨眼，故意笑道。“从前总是我担心您，现在风水轮流转，您也担心上我了。外面都说，这代表着做小辈的已经变得可靠，可以独立了，您觉得这话对不对呢？”
“对个头！”晓昭弥被他气笑了。“你有本事对为父说这话，怎么就不敢把这话拿去，原样复述给你娘听？”
“噫，我哪儿敢！”晓云驰缩了缩脖子。“阿娘听了这话，多半得抄起掸子抽我。虽然那不疼，但还是别让她生气比较好吧？”
“算你还有些良心！”晓昭弥哭笑不得，他这儿子，谁也不怕，就怕娘，真是离弥天之大谱。“赶紧的起来，这儿的地板可没有软毯，万一把你硌出个好歹，你娘和我那好儿婿该不高兴了。”
“我娘就算了，恒仪君还能不高兴？”晓云驰撤步起身，找出头冠重新戴好，挑眉道。“我这是拜我自己的爹呢，他才管不着那许多。”
“你少说那些没边儿的话。”晓昭弥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既然他管不了，你把贴身玉佩给他做什么，又做什么要给他求亲戒？”
“阿爹呀！”晓云驰无奈了。“我要是不请他来看着您，您今儿个非得躺着回去不可。您知道，原初魔祖不是一般神对付得了的，可恒仪他呀，是真的生拆过原初魔祖的老巢呢！就凭这战绩，我不请他来，还能请谁？”
晓昭弥好歹与他相处过十余年，太熟悉他这个答话方式了——这就是在避重就轻，当即道：“我不想听这个。我想问的是，你是真的想好了，要让他做你今生的伴侣吗？”
这算什么？晓云驰沉默了。难道他不找一个既能让他喜欢，又十分有用处的联姻对象回来，就能和喜欢的人结亲了吗？
毫无疑问，他爱嘉长川，就像嘉长川爱他。但是——他忍不住思考，如果他们并不互为能量匹配者，甚至实力完全不相当，他真的会坚持到现在，并下定了决心要选择他吗？
或许并不会吧，他不确定地想。不过，他是因为什么，才知晓了这份爱意的存在来着？
嗯，想起来了，是因为对晓无霜觊觎嘉长川的行为感到非常不满。至于这不满的来源，那可太简单了——
他很清楚，神的爱并没有独占性，这不是他想要的，因此在应和的同时，他也做了随时抽身的准备；可真的事到临头时，他却先舍不得了，甚至想起了自己的弑神之能……啊。
直到当下的这个时候，他才清醒地明白了，原来他早已沦陷至此。不为别的，而是为了源于他所爱的，那份不可多得的，仅属于他的温柔。看看他搭档那一副‘没他就能死掉’的样子吧，谁说神的爱就没有独占性了呢？
于是他撩开衣摆，轻轻地跪下去，郑重道：“父皇，我的确想好了，今生只要他一个。所以，此番归国后，我会去护国侯府上求亲。”
“好。”晓昭弥伸手把他拉起来，站起身将他拥入怀中，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我和你阿娘会带上媒人陪你一起。”
“媒人？”晓云驰懵了。“哪儿来的媒人？”
“哦，结缘圣者四月初上门拜访时，声称与你和恒仪相熟，自请做媒来着。”晓昭弥后退几步，尴尬地咳了一声。“圣者同咱们家里有几分情谊，所以……我和你娘没拒绝。”
“我和他不熟，也就一面之缘而已。”晓云驰顿感无语，他父皇英明一世，今儿个怎么就犯上昏了呢。“说起来，我怎么不知道，他还做过您和阿娘的老师？若不是长信君在恒仪面前乱说话，我还没处知道这回事呢。”
出乎他意料的，晓昭弥沉默片刻，摇摇头，没有说出任何内情。“那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没神愿意告诉你也正常。”
“什么？”晓云驰顿时怒了。“诸神着实无耻，一边戏弄着我的人生，一边还嫌弃着我的家庭！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他说完这话扭头就走，一把拉开机甲舱门，闪现至天决星系结界前，急唤道：“妘琏，传劫！随我砸了这结界，打上灵宫去讨个说法！”
“是！”妘琏和传劫瞬间出现在他身边，抬手聚起魔气团，就要往头顶的结界上轰。无论本体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照做的——
“误会啊，殿下，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啊！”关键时刻，郑薇驾着一艘小型奔袭舰，急冲冲地疾驰而来，悍不畏死地拦在了晓云驰面前，径直跳出船舱高呼道。“殿下仔细想想，如果诸神真的对你的家庭有意见，他们还会把你送给昭弥陛下和昭央陛下当儿子吗？”
“要死啊你！”晓云驰见她跳船，大惊失色，连忙阻止了妘琏和传劫，又迅速把她塞回奔袭舰里去，还贴心地为她打开了氧气系统。“你就不怕窒息吗？”
“我不是人啦！”郑薇再一次钻出船舱，得意忘形地大笑了起来。“托殿下你的福，我有幸参透弭因之谜，突破成了低阶神明，终于得以升职，做上了大舰长，甚至能给殿下你做下属啦！”
“那不行，联盟的各位算是我的朋友，让朋友给自己做下属，天下哪有这种道理？”晓云驰断然反驳了她的胡言乱语。“你特地赶来拦截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怎么会！”郑薇说。“是关总统领，他推测到你会攻击天决星系，才特意嘱咐了我这几句话，让我在你发起进攻之前喊住你。”
“哦，原来是关统领啊。”晓云驰若有所思。“他派的任务都到了，他自己又在哪里呢？”
“喏，在羽飞星呢。”郑薇一指羽飞星方向。“真意外啊，乔长老居然是统领的师伯，就连我的老上司辰长老，都跟统领沾亲带故的……我说，你们高阶神之间，最近是很流行裙带关系吗？”
“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好像也不是不行？”晓云驰顺势看去，只见联盟统领的银色旗舰上，站着关行昀的银灰色人形机甲，已经收了法相，仍保持太阳本源神相的乔楷阳，则是在机甲面前飘浮着，似乎在疯狂解释什么事。“毕竟我和统领现在也沾亲带故了，甚至我的辈分还比他高。”
郑薇眼前一亮，发出了羡慕的声音。“哇哦，这真是太酷了！要知道，我做梦都想升辈分——我在家里是最小的一辈，想做什么都不太容易，就算平时出门散个步，都会被一堆人问来问去，哎，真是烦死了。”
“以后没有人会问你了，因为总有那么一天，你会变成他们的祖宗。”晓云驰收回视线，随口回答道。“如果你的运气能再好点儿，说不定还可以接住你家那位神明祖宗的班呢。”
“成为平等神吗？算了吧，你敢这么说，我可不敢这么想。”郑薇闻言，立刻拼命摇头。“我离彰明祖宗还差得远呢，至少我并没有去四处‘彰显平等’的勇气……你大概不知道吧，我那位祖宗，其实是文职武神来着。”
“之前的确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晓云驰闻言顿感心累，抬手捏了捏眉心。璃君当年安排神职的规律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会连文职武神都有，这太奇怪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我这就走。”郑薇见他不欲再说，当即回了奔袭舰，又急冲冲地离开了。统领那边恐怕还得再折腾一会儿，她暂时不用回去复命，刚好去看看老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