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都被拉去官道旁的偏僻处,架起了凉棚。马车上的青出师妹虽然没下马车,但很是关切。频频掀开车帘观察,还献出了自己的上品凉席。
她对这世间事似乎还是感兴趣的。
仔细一想,一个十三五岁的少女,又怎会不对这世界怀着好奇?所谓的隐世,何尝不是一种枷锁?困得她动弹不得。
付自安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之所以是个隐世的修士,大抵也不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才多大,这些事八成是父母决定的。
少年无过,错在父母。
也难怪中二病犯的时候会生出一种心思:“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是有些刺耳,换个说法:“我就是个愣头青,懂个球啊。谁教我的,我都不知道。”倒显得情有可原了一点……
南客龄还是那般让人顺眼。华贵的大氅脱下来往马车上一搭,取出一条襻膊,束起宽大的衣袖,就开始帮忙干活了。行动很利索,不像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老爷。就是那高冠一晃一晃的有点可笑而已。
走南闯北的,付自安见了多少修士。一些个气数刚过十息的入门修士,才混上官职就开始用鼻孔看人了。
干活?……这辈子都不可能干活的!
再看南客龄,人家剑山的天下行走。修为有多高付自安不知道。但剑修入门需得气数一百三十七息,乃是各派之首!如此天赋,走到哪都得是被高高捧着的星星。但人家附身下地的时候,眉头也没皱一下。
如此一比,付自安难免生出与他深交的心思。
老爹说的对啊,这剑修果然都靠谱!
……
两名军士带回了两大捆蒿草,付自安凭着记忆,从中挑选出一种,气味浓烈、无绒毛、且叶状细碎的,以清水浸泡着。
然后便看着那些青蒿心里打鼓,到底是不是啊?应该没记错吧……
黄昏时,有从远处庄子里过来观望的乡民,军士赶紧将他们遣回去。附近的庄子还好,没有疟疾疫情,付自安叮嘱他们以艾草驱蚊,不可大意。
待青蒿泡的差不多了,南客龄去车上取来了纱巾。不难认出,那是青出师妹帷帽上的白纱,本是防风沙遮掩面容用的。此时拿了出来,怕是不好再频频掀开车帘观察了。
白纱很细,用来过滤青蒿的碎渣是在好不过。
不一会,十七碗青蒿汁榨好。
到喂药时才发现,十七个病人里,有一个已经咽气。只能以草席盖着,送回家乡安葬。
剩下的,唯有刚刚打摆子的还能咽下药。其余的,只能灌。为防止药汁呛进气管,付自安早就寻来了空芯的苇管。
…...等所有药汁都灌下去了之后,众人就眼巴巴的看着,盼着病人能立刻好转过来。
付自安摇头叹气:“这又不是炼制好的丹药,没有那么快见效的!”
军头王庆有些着急:“那要多久?”
付自安其实也没底,那青蒿素怎么也算是精炼物了,也得三到七天才是一个流程。这青蒿汁……只能期盼这玄天界天地灵气充裕,青蒿功效更好吧。
“明早在看吧……迟则三日。”
再迟,也就看不出药效了,人都死了。
……
悲观笼罩着众人,不安在付自安心里上窜下跳。倒是那青蒿汁,稳妥妥的发挥了功效。比付自安预计的快了很多。
治愈当然需要时间,但是让病情出现好转,有时却可以很快。
深夜时,看星星的付自安听见板车上的病人有动静。旁边同样没睡着的军头王庆立刻起身查看。
是一个壮年的病人觉得口渴,想讨口水喝。喝了点水之后,居然还想吃点东西。些微吃了一些东西后,他又一次沉沉睡去。睡梦中,仍然寒颤不止。
但要知道,白天他一直都在昏睡着,也是个眼看着要咽气的人了。吃了药之后,居然能吃东西喝水了!
这显然是好转!
而且不只是他,那个白天打摆子的病人。晚上已经退烧,而且已经能开口诉说自己的情况。他说自己的头不那么疼了……但还是不想吃东西。
到此,付自安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万幸,玄天界的青蒿果然功效更强。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屠老啊!
……
见付自安的古方真的有用,军头王庆便开始对付自安马首是瞻。
“娃”也不叫了,“道友”也不称了。真人长真人短的,甚至有些谄媚。他甚至想把自己珍藏的一小瓶千峰醉献给真人……
这千峰醉可不是一般的酒!
王庆这样的军头,其实也是修行者。只不过修行天赋不高,灵玄气海能容纳的真气不过三五息。很多修士甚至不认可这种气数稀薄的修行者也是修士。
如王庆这样的人,只是堪堪摸到了修行的门槛。需得借助千峰醉的劲力,临时提升少许气数,方能冲开少许气窍。修炼一些基础的淬体法门,统称为体修。
王庆之所以从军,也就是为了攒点军功,换这千峰醉。以便提升实力,又或是临时爆发出一些战斗力保命。
可想而知,小小一瓶酒,其实是他的命根子。
付自安当然不收。
王庆这才表示自己有求,他问:“不知……能否把这简单的治病法子告知嶂州百姓,好叫他们免去疫病之苦。”
付自安闻言愣了一会,王庆以为付自安不悦,连连道歉:“是我鲁莽了,我造次了!我绝不外传!”说着,他又指指手下的两个兄弟道:“我保证,他俩也不会外传!”
付自安很是无语:“我敢告诉你们,还怕你们外传?要传!要努力的传!尽力传!最好嶂州人人知晓,最好天下人人知晓!灭了害人的病,有什么不好?”
王庆闻言,眼眶一红就要给付自安下拜,终归是被付自安拦了下来。
……
第二天一早,众人按照昨夜商议好的方案分头行动。
王庆依然得带着一名军士,把病人送回乡里。没办法,王庆执行的是军令,没有半道转还的道理。
不过病人都已经明显好转,付自安叮嘱他们不要把病人送进庄子。去到庄子近前。然后在把治疗之法和注意事项告诉老乡,交由他们看顾,切记严防蚊虫!沿途也是如此照做。
另外,一名军士将折返岭关,把疫病传播的危害告知将帅。让他们迅速开始补救。最重要的是把疟疾的症状和治疗方法,以及严防蚊虫这些事项传到各地乡里。
而付自安则打算改道岭关镇。那里人多,而且送了许多病人过去,恐已经成了疟疾的重灾区。不亲自去看看,付自安放心不下。
南客龄没有丝毫犹豫的决定与付自安同行,就连那隐世的青出都没有任何异议。
嘴上没说,但心里付自安万分承情。
临别之时,王庆仍然觉得亏欠,死活要把自己的千峰醉赠于付自安。付自安拿他没了办法,害怕他误事,只好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我姓付,我回来了。你且快去办事。”
王庆愣了一下,琢磨出了付自安的言外之意,立刻老泪纵横!
这次也不再企图把自己的小酒瓶塞给付自安了。只是连退几步纳头就拜,完全没给付自安阻拦的机会。连磕了三个响头后,本还想说一声“标下领命”,却被付自安皱着眉给逼了回去。
最终,王庆只能瘪着个嘴,一声不吭的带队离去。
这一幕到底还是被南客龄看在眼里,他心中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