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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老子动情 这种情可是真情

儿子有意 此中意绝非善意

蓉阳县武装部自一九六七年实际就参与了县里的文化学习活动,并支持成立了蓉阳县红派。一九六八年蓉阳县成立革命委员会时,蓉阳县革委会主任就由原来县武装部政委钟鼎鸣担任,这在当时在这个山区小县城是绝对有权威的知名度的人物。这位钟政委战争年代多次负伤,身体不太好,又淡泊名利,也就一直没有直接主持县革委会的工作,所以蓉阳县革命委员会的工作实际上是由第一副主任吕向阳主持着。吕向阳尽管还是雄心勃勃的想干一番事业,可是,各方面儿的关系非常难以协调,又常常受到上上下下一些方面制约,他的工作魄力可不像活动前那样雷厉风行了。他经过了前几年的学习活动的洗礼,接受了两个被动教训:第一、凡事都尽量不得罪人,哪怕是多费一点口舌,尽量让各方面都能通得过;第二、年龄大了,一定要谨慎从事,不能再犯错误了,自己有老婆孩子,要为她娘俩想一想啊!高阳曾经专程来蓉阳做他的思想工作,希望他挺起腰杆把县里的工作抓出成绩来。吕向阳心里也明白,共产党的干部,就应该真正落实为人民服务的理念。他也想在有生之年多为蓉阳县百姓办些实事、好事,但他想到自己革命战争年代毕竟是投诚起义的,身板不利索,不敢象高阳那样放开手脚、果断行事了。他总觉得身旁有些人手执棍棒在伺机动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照后脑海给他一棒子,置他于死地。有些事,他心里明明白白的,可就是不敢去做。比如这次白森的事,县革委成员意见不一致,他也曾多次到钟鼎鸣家里去请示,钟鼎鸣说自己没有上班儿,对具体的情况不太了解,希望吕向阳根据实际情况处理,他没有任何意见,并且表示支持吕向阳的工作。虽然钟部长的态度是比较明确的,可是,因为没有上边儿的文件,吕向阳还是迟迟不敢敲板。他能理解高阳的用心,在他吕向阳结合到革委会前高阳出面把内妹叶亚芬的事先办了,免得蓉阳这里以后对吕向阳有议论。白森和其他一些人的案件问题应该由他吕向阳主持解决,这是多么敏感的问题问题啊,涉及到和原来办案人员的关系,处理不好会犯大错误呀!可是,上边高阳又有明确指示,这使吕向阳十分为难,尤其是白森一案件,从自己亲生骨肉白雪吟角度想更应该快些让白森回来,孩子也有了直接保护。这几天,或者说这两个多月以来,为这事他一直苦恼着,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这天早晨上班,吕向阳坐在办公室那儿还在盘算着这件事,关于复查活动期间的案件省革委为什么不发个文件呢?单是领导口头指示,将来出了差错谁负责任啊?吕向阳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放在鼻下贪婪的嗅着,他多想吸一支烟啊,可他向妻子叶亚男许诺过戒烟,他终于没有点燃这支烟,又放回到抽屉中去了。

方玉晴来到他办公室,手里拿着份文件。说:“吕副主任,刚才秘书科送来省里文件,昨晚到的。”说着把文件交给吕向阳。

吕向阳漫不经心地看看文件标题,他那唯一的一只小眼睛顿时一亮。文件主标题是:《关于对活动期间案件复查的通知》。他粗略地看了一下内容,大致是前一阶段由于革委会没有正式成立,许多地方单独由一些派别少数人定案,出入甚大,望各地革委会认真复查云云。吕向阳知道这份文件来之不易,高阳早有此意,可文件迟到近三个月才发下来,显然对此事上边也曾有过激烈的争论。吕向阳终于有了尚方宝剑,他告诉方玉晴立即通知全体革委会成员和各部门负责人到小会议室开会传达文件。

传达完文件,革委会又单独召开会议,成立活动期间案件复查小组,组长方玉晴,副组长杜施正、吕明修,由吕向阳直接领导。案件复查小组遵照吕向阳的指示:要在七天内对白森的案件有个结果,用这个典型开路,年内基本完成复查工作。

午后下班,吕向阳没有直接回家,他心里放不下自己的亲骨肉白雪吟。他总想知道或者说更多地了解些白雪吟的生活、学习情况,她有什么困难?他很想为白雪吟多干些事情呀!他从县委大门走出,沿青龙河一直朝南走到城南白雪吟上学常走的小路,再向东一直奔向顾家大院。他装作逍遥自在的在散步的样子,来到了他熟悉的八角亭。他驻足八角亭,望着在树丛掩映中伸出墙头的顾家老宅。刚解放时县政府就在这顾家献给政府的两幢井字楼办公,那时的顾掬贤风华正茂,才智出众。他回想起第一次在蓉东人民小学开学典礼上见到这位姑娘,简直太迷人了,若是顾掬贤还在,也有四十多岁了;他又想到自己当国军团长时强行娶了顾掬贤的姑妈顾济秀,那也是个漂亮女子,若还健在,今年也该快五十多了吧。他悔恨自己当年太玩世不恭了,如果好好的把顾济秀明媒正娶过来,就不会再有顾掬贤的事情了,或许所谓周安瑞下毒想害死自己的事件也就不会发生了。那时自己也还算年轻,太爱漂亮女人了,离开女人就觉得生活没了滋味。唉,一切都过去了,或许也是现世现报,朱备山这下身挨了一枪,使自己几乎丧失了功能,加之年龄大了,现在连女人都不想了;儿子吕明修在这方面比自己当年严谨多了。他又想到叶亚男 也确实够辛苦的了。想到这,他又感到奇怪,叶亚男生这个女孩虽然他也是自己亲生的,很喜欢,可是,自从知道了白雪吟的身世,他的全部心思就都集中到白雪吟身上了。他觉得,这才是自己真正的亲生骨肉,这才是自己爱情的结晶。心里终日惦念的就是白雪吟,可又不能跟任何人讲。他绕到八角亭的正面,注视着那幅对联:忠厚慈爱大义可避祸消灾承祖德;种桑养蚕缫丝能暖衣饱食育儿孙。联想到自己在政府这么多年工作所经历的风雨波折,觉得这幅对联所讲的确实是平安的求生之道。他又想,顾掬贤的老父亲顾济民确实信守了这对联上的祖训,最后并未平安啊!再看看现在,让多少欲求平安的人成为了和白森一样的人啊!可见,平安不平安关键还在于国家政策呀,国家政策的关键在于制定政策的人啊,政策能不能很好的执行关键在于执行政策的人啊!他离开八角亭,沿顾家大院西墙往北缓步来到居安门前,他跟叶亚男结婚时就曾住在这顾家学堂,他保留了顾掬贤那个卧室的一切,至今或许还是那个样子吧。时光真是快,一晃有二十来年了。

吕向阳轻轻的敲敲门。

叶亚芬在门里边问:“谁呀?”

吕向阳回答说:“亚芬啊,我是吕向阳。”

“哎呀,这县里的大官来了。怎么来的?来干什么啊?”叶亚芬边开门边问。

“是呀,我吕向阳来干什么呢?说是看女儿白雪吟吗,这太没来由了。”吕向阳心里在问着自己。

叶亚芬低声的开着玩笑:“你来干什么?是不是来讨债的啊?”

吕向阳瞪着叶亚芬,很认真的说:“你这人,当时不是跟你说好了吗,这钱是资助给你和吴琪看病的,哪个让你还钱了,以后你要是发大财了,别忘了姐夫就行了,以后不要再提什么还钱的事情。”

叶亚芬笑着说:“不是和你开玩笑吗!看你呀,给你个棒槌还当‘真’了!”不过,叶亚芬很感激的叹口气说“唉,我也知道你们家不宽裕,你一个人的工资,艳艳上学,我姐姐身体又不太好,以后每个月那五十元钱你就别再给我了!”

“吴琪这个家啊,得先把白森的问题解决了,等白森回来就不给你们了。”吕向阳说着向院子里张望着“我私下来呀,是想了解一下白森的问题。”

叶亚芬把吕向阳让到自己家,问:“我姐跟艳艳都挺好吧?这段时间忙也没顾上去看她们娘俩呀。”

“还好,你姐姐每天还是靠吃药挺着,你姐姐呀,主要是在家闷的,要是有点事干就好了。想让你过去陪陪,白雪吟妈妈病着也就没叫你。你们的缫丝厂——咳,”吕向阳本想是这个厂子尽快恢复生产,可是,缺资金啊,也就不说这个话题了。

“外甥媳妇也快生了吧?”叶亚芬问。

“前天生了,是个男孩,你姐在明修那侍候着呢。”吕向阳说。

“那老国家何玑不能伺候几天吗?反正她也没上班。”叶亚芬说。

“她呀,思想有问题,外边七扯八连的也太乱了。两口子成天吵架,身体也成问题,恐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吕向阳说。

“你来了解什么哪?老白家那点事我都清楚,你想要知道什么情况我跟你讲。”叶亚芬直截了当,接着她又埋怨似的说:“你呀,年轻时也太没正事,我问你,那白雪吟的妈妈顾掬贤是不是让你给糟蹋了?听我吴姐讲,顾掬贤怀着被枪毙了的周安瑞的孩子跑进深山老林,在尼姑庵生了白雪吟一个多月,就大流血死了,把白雪吟交给同学吴琪收养。真是造孽呀!你说你缺德不缺德!”

吕向阳揉着那只小眼睛,痛苦的摇着头,辩解说:“你不了解情况啊,当时的情况是认定那周安瑞一伙毒死了四个人,谁能救了他们呢?我当时表示怀疑,坚持要把逃跑的顾济财抓捕归案,查清事实,先保住顾掬贤爸爸和顾掬贤丈夫这两条命,可上边严厉地批评了我,下死令必须执行枪决啊!我为这事往地区跑了四次,最后是地区派人来执行的。顾掬贤为了让我救她丈夫和老爸,才跟我有那种事的。这事是我不对,可是我是从心里喜欢顾掬贤啊!”吕向阳拍了一下头,担心的问“这事白雪吟知道吗?”

叶亚芬说:“因为蓉阳一中有了大字报,写白雪吟是周安瑞的女儿,吴琪才跟我讲了过去的那一档子事。白雪吟也知道自己的身世,当然不会知道你干的那丑事了,别人更没人知道了。”

“吴琪现在身体怎么样?我想和她谈谈。”吕向阳想通过吴琪侧面知道一些白雪吟的情况。

“我看你就别找吴琪了,她挺恨你这个人的,她认为顾掬贤是你害死的;白森是个好人,要是能抓紧点从大牢里给办出来,这就是你积德了。”叶亚芬说着给吕向阳倒了一杯水“蓉阳百姓对你评价还挺好的,你以前还把那么好的房子让给一级残废军人,这回你们发的可以养鸡鸭猪、房前屋后种点菜什么的那个文件,人们可高兴了。你确实干了不少好事。对吴姐家呀,我看你就多干些好事吧,争取快点把白森放出来,这一家人也就有了主心骨啊!就别找人家吴琪谈了。”

吕向阳想想也对,谈什么呢?实在也没什么好谈的。

叶亚芬见吕向阳不作声:“姐夫,白森的事办到什么样儿了?可别再拖着了。这年头,早晨一个政策,没准晚上又变了。要办的事就得紧着手办,办完了心里也就落底了”

吕向阳点点头说:“是啊,我也怕政策有变化,正在抓紧办理。告诉吴琪放心吧,白森的案子我已经布置下去了,如果顺利的话,一周内就能有个结果。为了他白家今后的生活,白森放出来后争取还是回到学校去当老师吧,每个月总还可以有固定的工资吗!其它还有什么问题,根据情况再设法解决。”吕向阳站起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钱“你们很艰难哪,我和你姐姐会尽量安排好家里生活的,每个月在我九十元工资中拿出五十元支援你们,对我们的生活影响不会太大,不就是领回那点供应的东西吗,钱多了也没什么用场。你们也要尽量把该领的东西都领回来。”

叶亚芬流泪了,她接过钱,从中又拿出二十元给吕向阳:“你们剩那点钱怎么生活呀?再拿回二十元吧!”

推辞再三,吕向阳没有收这二十元钱,笑着说:“咱们是按人口平均分配的,你们平均每人十元,我们占便宜了,每个人平均还比你们多三元呢!”

走出叶亚芬家门,他又来到顾家学堂的正房门口,他跟叶亚男曾住过的四间正房。见门窗都用木板钉着,他绕到后院,想从顾掬贤曾经住过的卧室后窗子往里看看是否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可窗子也都用木板钉着。他趴在那里用一只小眼睛从木板缝隙向里看,只见里面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清楚的记得靠南墙是一张东西向放着的双人床,东边靠墙是梳妆台,书柜子,北边靠窗子是一张写字桌。他回头见原来是花草、农家小菜的后院已是荒草丛生,甚至是落不下脚了。

他又来到前院,见吴琪,叶亚芬和孩子们都在院子里乘晚凉,他跟叶亚芬打着招呼:“亚芬,那正房后院那么大的地方,不可以种点蔬菜什么的吗?县里不是已经发了文件吗?”

“以前可不是种过几次了吗,后来人家红派不让了,说是走错误道路。现在想种,忙得还没来得及收拾啊!长满了杂草,再说——”叶亚芬抱怨着。

吕向阳叹了口气:“唉,连肚子都填不饱了,还胡扯什么走这个道路,那个道路!荒废着就是正确道路吗?你们种吧,县革委发的文件讲得很清楚吗,屋前屋后可以种点蔬菜补贴生活,也可以自养家畜、鸡鸭的。那么大一块地荒着多可惜呀!”

吴琪叹息着,站起身说:“唉,可那后边的地应该是公家的,我们就没敢种啊!”

因为刚才叶亚芬跟吴琪及孩子们讲了吕向阳来的意图,所以吴琪和孩子们也都随同叶亚芬把吕向阳送到大门口,吕向阳盯着白雪吟说:“雪吟,跟你妈妈都请留步吧。这顾家学堂院里的空地你们都要利用起来,总可以补贴点家用啊。白森老师的事你们放心,你们要相信我们的党和政府,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吴琪感激的连连点头:“谢谢吕县长的关心了!”

叶亚芬笑着说:“现在他不是县长了,是什么革委会副主任!”

白雪吟也说:“吕伯伯,谢谢你了。”

吕向阳心头一阵难过,那只小眼睛蕴含着泪水。他看了一眼叶亚芬,又用手拍了拍白雪吟的小脸蛋,感情激动、口气温和的说:

“乖孩子,你们的生活很艰难啊!我吕向阳作为一县的主要领导,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全县父老乡亲啊!你们要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这需要时间啊!别送我了,跟你亚芬姨和你妈妈都请留步吧!”

白雪吟的脸上红红的,微笑着点点头。白雪吟从吕向阳那眼神和表情上,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父亲般的温暖和慈爱,这种温暖和慈爱具有极强的穿透力,使白雪吟心头为之一颤。

吕向阳转身走了,这一路上他心情特别好,因为他是第一次正面的跟女儿白雪吟说了话,而且是离得那么近,看得那么清楚,感觉是那么亲切。虽然他不能象一个父亲那样去搂抱一下她,让她叫自己一声爸爸,但他已经十分地满足了。

叶亚男这几天是够累的了,早晨她烧好早饭,打发吕向阳上班和女儿吕艳艳上学走了,她就来到吕明修家,吕明修已经上班走了,她又要给国顺妍烧月子饭。国顺妍吃完了都收拾过去时这才稍许得点空闲,坐在床铺边陪着国顺妍聊天。

国顺妍知道叶亚男很辛苦,又想到吕明修这些天的纠缠,就说:“妈,要不你就住在这里吧,我们娘俩住一个房间,要不就叫明修到你家去跟爸爸住。这明修在家不行,我可受不了他啊,几乎是天天和我纠缠……”

叶亚男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不行啊,这家里晚上没个人照顾你怎么办,万一有点什么事呢,我又过不来。”

“妈,我们娘俩没有不好说的话,连着几天不让我休息了。昨天晚上明修又睡到我这屋子里了,说什么他也要——到底让他了,才让我睡觉。”国顺妍无奈地说。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才坐月子几天,这要是做下病可不是一辈子的事。这样吧,我把艳艳领到这边来,让老头子自己在家住,到这边来吃饭。”叶亚男说。

晚上,吕明修回来了,吕向阳也来了。

吃饭时,吕向阳问吕明修:“白森的案子复查方玉晴是不是都安排好了?”

吕明修说:“方部长办事都是按着程序走的,这案子很简单,就是那么一封信,内容是学生应该到校上课,上边不是也指示要复课脑革命吗!白森的信也没有别的内容。已经派人到省里去了,从省里直接到监狱去办理,估计问题不大,省里又有文件。”

吕向阳很严肃的说:“这件事就得按程序走,我们直接去监狱要人能要出来吗?按程序也要抓紧办,这是省革委高阳副主任亲自点名的,据说高阳副主任还到白森家去过。”

“高阳副主任那次在一中被打听说亏得白森的女儿白雪吟,不然高阳有可能被打伤致残的。”吕明修说。

吕向阳假装不认识白雪吟,问道:“白雪吟在一中是干什么的,听说是白森的女儿,我怎胆识和勇气可嘉呀!”

叶亚男说:“白雪吟就是白森的女儿吗,在一中念书。我们亚芬不就是因为中学有人写白雪吟的大字报才去撕的吗?要不是高阳书,现在还在监狱里面呢。”

吕向阳默默的点着头,赞叹着:“嗯,是个好孩子,有正义感,也有胆识啊!亚芬为这样的孩子也是值得的。”

吃罢晚饭,叶亚男说:“老丑哇,你自己回去吧,我得在这里照顾顺妍了。”

吕向阳有些不高兴:“当着孩子的面,你能不能换个称呼!我大小不羁也是一县之革委会副主任啊。”

叶亚男笑了:“叫顺口了,对不起,老头子!”

吕向阳也笑了,说:“从你嘴说出来‘老丑’这个称呼,也是一种爱称吧,正如老百姓都背地里叫我‘丑脸县长’一样。爱怎么叫怎么叫吧,不过就是个称呼而已嘛。”

吕向阳并没有直接回家,他几乎是身不由己的又来到顾家大院。他向看房子的人说明了自己是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到这里看看原民政的顾家大院缫丝厂。看门人热情的陪着他到厂房转了一圈,所有的厂房窗子和门都已经破裂了,厂房里也乱七八糟的一片狼藉。

吕向阳不停的摇着头,暗想:这文化学习活动让何珠一类人沉渣泛起,竟然有这么大的破坏力,看这样,缫丝厂一时半会难以恢复生产啊!给人们精神上留下的创伤更大,不次于小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啊!

叶亚男让吕明修烧上热水,一会儿给顺妍擦擦身子。她给顺妍的孩子洗了澡,换了尿布。她把换下来的尿布拿到客厅,放到盆子里倒上热水,告诉吕明修:“一会儿把你儿子的尿布洗出来。”

吕明修一把拉住叶亚男,笑着低声问:“今晚不回去了,我……”

叶亚男铆住了劲,叭叭的给了吕明修两巴掌,压低声音说:“恶习不改,你这样会有好结果吗?”

吕明修涎皮赖脸的说:“我们到西边北卧室,隔着客厅和走廊……”

“吕明修,你会遭天谴的。以后你就别在任何人身上打这种主意了,好好的对待你媳妇。”叶亚男非常坚决地说。

“那我去找白雪吟,那小姑娘可漂亮着呢。”吕明修装着赌气的说,实际他心里已经有了这个主意。

叶亚男虽然知道吕明修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但她了解吕明修为人和心里,既然他能说得出口,那他一定是动了这种心事。她劝吕明修说:

“你可是国家干部,人家那白雪吟是个孩子,你讲点仁义道德吧,你自己也有孩子啊?小心你遭到报应。”

吕明修笑着说:“还当真了,我是说着玩的。”

“说着玩的?老娘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我劝你可要把心放正点,别再吃着盆里,看着锅里了,你可是革委会干部,县机关红派的头头,有个三长两短,你后悔都来不及了。有顺妍这么好的媳妇,你还不不知道珍惜呀!违规违法的事儿不要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旦出了事,那可就活不起也死不起了。”叶亚男不无担心的规劝着吕明修。

吕明修不服气:“有什么事出的,我行得正走得端,有什么死不起活不起的,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叶亚男不想再和吕明修说这些事,她知道自己劝吕明修也没有用,就到厨房摸了一下炉灶上的水壶,水已经热了。她把水倒进盆子里,用手摸了摸,又对上一点凉水之后,把水盆端到走廊东边顺妍的房里来,她要给国顺妍擦洗身上。

国顺妍忙坐起身来:“妈妈,你快歇歇吧,我自己洗!”

“哎呀,你就别动了,我给你擦洗吧,过两天你体力恢复了你再自己洗。”说着,叶亚男把水盆里的毛巾拧了一下“来,先擦后背。”

国顺妍顺从的脱掉上衣。

叶亚男见顺妍那身白白嫩嫩的皮肤,她好羡慕,一边擦着一边说:“顺妍,女人生了孩子体形就变了,你可没有什么变化。也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肚子一点儿没发胖,腰还是那么细,看你这身板,还跟姑娘似的。”

“可能还不到胖的年龄吧?过几年还不得象我娘家妈似的。”国顺妍微笑着说。

“你娘家妈是够胖的了,她体重是多少?”叶亚男问。

“前一个月体检称了,体重一百六十一斤呢?”国顺妍笑着说。

“你妈那么胖还老有病,身体好坏看起来不在胖瘦上啊?女人到一定的年龄,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的。”叶亚男感叹着说。

国顺妍擦洗完了,换上一套粉红色的薄丝绵的睡衣,更加显得娇媚喜人。

“唉,有这么漂亮的媳妇,这吕明修还胡思乱想。”叶亚男感叹的自言自语。

“妈,你说谁胡思乱想啊?”国顺妍惊奇的看着叶亚男。

“唉,刚才明修这浑小子,还惦记着我们厂子吴琪的女儿白雪吟,人那孩子才十七、八岁,还是个学生呢!”叶亚男把国顺妍换下来的内衣放到盆子里,一会儿要端走去洗出来。

国顺妍半依在枕头上,说:“他那可不是说着玩的,有几次他跟我做那事时,气喘嘘嘘地不停的念叨着白雪吟,白雪吟的。”

“这明修将来若出事就得出在这上头,我看他是在作死啊。”叶亚男担心的说。

早起,吕明修匆匆吃完早饭,领着小琰和艳艳刚要走。

叶亚男疑惑的说:“怎么走这么早,你们不是八点上班吗?七点走也来不及呀!”

“早点送她们两个到学校去,在班上打扫卫生啊什么的,小孩子也得培养点集体观念。”吕明修说着领两个孩子走出家门,他把两个孩子送到学校,急忙向东南出了县城。昨天夜里,吕明修失眠了,他翻来覆去想着白雪吟,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白白嫩嫩的,谁能无动于衷啊!就凭李挚,一个教员,还和白雪吟有一腿,我吕明修为什么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啊!他想,借着给白森平反这件事是一个接触白雪吟的好机会。他在八角亭等了有十分钟,见白雪吟和白雪峰、白雪莲走过来了。

白雪吟见是吕明修,打着招呼说:“吕书记,您这是散步吗?”白雪吟还是用着文化学习活动初吕明修当团县委书记时的称谓。

“不,雪吟,我是在这等你,想和你谈谈你爸爸的事。”吕明修装得一本正经的说。

白雪吟让弟弟、妹妹先走了,她今天要走城南小路这条近道。

走出几步后,白雪莲回头看一眼并肩而行的吕明修和白雪吟,自言自语的说:“还有脸管教别人,不知羞耻!”

白雪峰没有听清白雪莲说什么,侧过头问:“二姐,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快走吧。”白雪莲搪塞着。

走过了农田、桑园的田间小路,吕明修和白雪吟走上城南那条荒辟的路。

城南这条路依然还是老样子,行人很少。小路两边,茂竹修林,在晨雾的笼罩下,小路显得幽深、静谧、恬适而又神秘。

吕明修内心充满着甜蜜、喜悦,他很激动。他多想把眼前这位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搂抱在怀里呀,不能啊,我吕明修是什么人啊,我是一位有身份、县革委成员、穿着华丽外衣的人。他控制着冲动,装作平静的说:

“雪吟哪,你爸爸的事就放心吧,正好我分管这项工作(实际上是方玉晴是组长,吕明修只是副组长),已经派人到省里去了,如果顺利,要不了几天你爸爸就应该能回来了。”

吕明修望着白雪吟那俊俏的脸,这张脸却充满了怅惘和惴惴不安,当然那对泪水汪汪的眼睛也饱含着感激之情。

白雪吟眼含热泪,说:“今天放出来也许明天又被抓起来了,这时候的政策是朝令夕改呀,不过我们全家谢谢吕书记主持公道了。”

“咳,雪吟,你也不必忧虑,事在人为吗!至于你爸爸的事也用不着谢我,你爸爸的上访信反映了一位老教师的正义心声,也是群众的呼声,至少是孩子家长们的呼声吗!遭到这种悲惨的不公正的待遇,很是令人沉痛啊!假如你爸爸真的是反对文化学习活动、站在广大人民群众敌对的立场上,我吕明修是个讲原则的国家干部,也绝对不会因为你白雪吟是我吕明修的朋友而丧失原则立场的。”

白雪吟心里暗想,文化学习活动初吕明修书记就很赏识自己的才华,安排自己到县学生会当宣传部长,可李挚老师分明是妒忌或者误解,她相信吕明修书记这位年轻有为的干部是个正派人,是一位重感情、讲义气又能坚持原则的好干部。

吕明修跟白雪吟靠得很近,几乎是肩挨着肩。吕明修能感受到白雪吟圆润的肩膀所传递过来令他痴迷和神往的热气,也嗅到了白雪吟身上飘出的那种醉人的芳香;他几次想抱住这漂亮的女孩子和她溶为一体,但他克制着自己。这种克制对吕明修来讲,是一种极大的痛苦,但也是极大的享受,这种超乎寻常的享受也是他在政界多年中磨练出的一种特有的本事——压制着个人强烈的欲念和不可告人的追求,用他那精心设计、细致缝制的令人赏心悦目的外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样,自己就给对方形成一种正人君子的良好印象,这是伪装成功的一种成就感的享受。

吕明修是一位技艺高超的裁缝师,他给自己设计和缝制的外衣会因地制宜、因时而化、因人而异。

比如在今天,就在他面对白雪吟这漂亮女孩的此刻,他穿裹着的是同情、怜悯、鸣不平、而又不失原则和正义的外衣,这样的外衣最容易使白雪吟接受和喜悦。他绝对不会让严密包裹着的欲望、冲动有一点点的莽撞和外露,欲速则不达,而且必须得让白雪吟心甘情愿地走进自己的包裹里边来接受自己设计好了的一切,投入自己的怀抱。这样才更有味道,也不至于犯错误。

他们聊着,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一中校门口了。

吕明修在自己那沸腾的翻滚的激情上拨撒一大杓冷水,是感情的沸水平静如初,他说:“雪吟,我也该上班去了,你爸爸的事就放心吧,你自己要静下心好好学习,别跟那些派的同学们胡闹。文化学习活动最后结果基本已经有了眉目,原来的党委、政府都由革命委员会代替了。各单位不也都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吗!文化教育机关有所不同,有工宣队长期进驻了。好了,我该上班去了,你爸爸的事我会尽快办好的。”

白雪吟点点头,感激之情洋溢在全身。白雪吟忽然想到一中工宣队长何珠对自己的威逼,她想把这件事告诉给吕明修,她相信吕明修有办法也有能力处理这件事。犹豫了一会儿,她想,还是等爸爸的事有个结果再说吧,别再因为跟何珠这件事影响了爸爸,何珠如果反过来诬陷我,这种事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啊!现在就先拖着何珠这个流氓,反正他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把自己怎么样。

白雪吟犹犹豫豫的向校门走去。

吕明修盯着走向校门的白雪吟那修长的背影:那是多么漂亮的身条哇!哎呀,这白雪吟怎么这样完美呀!也真怪不得李挚,终朝每日的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就是那心诚如铁、到西天取经的唐玄装也得动凡心哪!吕明修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白雪吟的背影,直到白雪吟拐进校门,他还在呆呆的痴想着。又站了好一阵子,他才转过身来向北走去,还淘醉在自己编织的色彩艳丽的美梦中。

忽听身后一声断喝:“吕明修,你给我站住!”

吕明修一下子从自己勾织的幻梦中惊醒过来,回头一看,却见是爸爸吕向阳,心头一阵紧颤,全身发冷,仿佛在严冬的雨雪风吹中一下子全身的衣服被扒得精光,他赤裸裸的站在冰天雪地中赦赦发抖。吕明修立刻意识到,这外衣还不能脱,不能脱,要穿起来,要裹住自己,严严实实的裹住自己。他冷静下来,停住脚:“爸爸,一早到这干什么去了?”

“我问你,到这是在干什么?说!”吕向阳铁青着脸,本来他这张脸让生人见了已经是不寒而栗,再加上那从内心中喷发四射的愤怒,不全的五官都摆出一副似乎要绝斗的架式,这张脸就更是不堪入目了。

吕明修那张惨白的脸又恢复了红润细腻的本色,神态自若地说:“我送两个孩子上学,顺路散散步,在第一中学校门口上碰到了白森的女儿白雪吟,就是刚才走进学校的那个女孩子。什么事让你老这么生气呀?”

吕向阳早起,顺着青龙河往南散步,也是想能碰到女儿白雪吟,哪怕是偷偷地看上一眼心里也是一种安慰和满足;可他走到青龙河安仁桥,就见在城南小路吕明修和白雪吟肩并肩地走过来。吕向阳几乎气炸了肺,真想冲过去给吕明修几个耳光,告诉他白雪吟是他亲妹妹呀!可这又哪里能说得清楚呢?怎么向吕明修、白雪吟和叶亚男解释呢?所以他忍着气偷偷跟在后边,既是观察情况,也是保护白雪吟。吕向阳太了解吕明修了,或者这东西也遗传,但那是你妹妹呀!所以等白雪吟走进校门,他才厉声喊住吕明修。

吕明修见爸爸闷不作声,装作若无其事的说:“爸爸,我得上班去了,有好多事等着我处理呐。”

吕向阳那一只小眼睛钉子一样盯着吕明修,严正的警告说:“吕明修,我告诉你,不要打错了你的如意算盘,收起你那狼子野心!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我十分清楚。咱们谁可不欠谁的命,你自己要好自为之。”

吕向阳气哼哼地走了。

吕明修看着吕向阳迈着铿锵有力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远了,他却木头桩子一样撮在那里动弹不得。吕向阳那每一步好像都踩在他吕明修的心上,使他震颤、惶恐、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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