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个人第二日就要上刑场,那最后一夜的自由就会好好编织一场美梦,踱步而来的两人,换下了华服只着别院初见时的素麻衣衫,宛如一对璧人。
却成了敲碎江月梦境的警钟。
“太子,太子妃。”
“殿下好眼力,带着面具都能认出我来。”
萧云笙摘下面具,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浑身透着一股被人打扰的不满。
太子好似听不懂也不看懂,拉着太子妃指着江月手里满满当当的玩意看个新鲜,“你这样的身板,恐怕想装作忍不住你,更难。”
这话说得不假,萧云笙身高八尺二,站在人堆里就是鹤立鸡群,如同伫立的青松,一眼便只能看到他。
跟着太子两人身后的宫奴都捂唇笑起来。
两人同游,成了一行人的散步,四个人各怀心思都不说话,连太子妃都有些心不在焉,江月抿紧了唇瓣,脸上如同被冻住僵硬无比,好在脸上还带着面具看不出她的异样,
“还未恭喜娘娘有孕。”
“啊,多谢。”
萧云笙突然开口,让江月睁大了眼,也让太子妃从神游里抽回思绪,淡淡应和,对上江月落在她小腹的视线,勾了勾唇示意她上前后,攥紧了她的手。
“今日事多,我又一直在圣上跟前忙活,冷落了你。”
“娘娘折煞我了。”
明明是她心怀匕首,刻意躲着,怕被玲珑心的她看出异样。
攥着她的手上没带饰品,凉的让人心疼。
是怀孕的不知所措,还是有孕身体疲惫的精神不济,江月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苍白。
所有的念力都集中在一处,江月第一次唐突开口,带着微浅的恳求。
“娘娘,我,能不能摸一摸。”
太子妃错愕之下,垂下眼帘,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月听见一声自嘲的叹息后,微笑点头。
手轻颤着贴上太子妃的肚子,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她却眼眶胀的发酸。
这里孕育了一个孩子,当初她也以为自己小腹里就有一个孩子,从惊慌战栗,到下定决心竖起铠甲保护,最后成了虚幻的泡影。
“娘娘不要担心,定然是个乖巧聪颖的孩子。”
她喃喃出声,错过了太子妃身体一僵后苍白的点头,太子事不关己般冷眼旁观,也错过了身旁一直紧随着她的黑眸在洞察到她面具下的不舍和遗憾时难以掩盖的心疼。
砰的一声。
一个巨大的烟火在头顶的夜幕绽放,如同盛开的芙蓉。
紧接着各处流星般的烟火也开始点燃升空。
这原本是保留的节目该在春猎结束统计猎物排出名次绽放。
听说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官家大喜,提前到此刻欢庆。
所有的喧嚣都在烟火绽放在空中那刻,被淹没掩盖。
所有的人抬头欣赏夜色中这绚烂的美景。
“春猎之后,我接你回萧府,给你一个清清白白名正言顺。”
耳畔的温热,带着呼吸的回响,哪怕这样附耳交谈,天上此起彼伏的烟火炸裂声还是将这些字音压下,变得模糊不清。
江月抿唇,睫毛轻颤,零星入耳的字音让她不敢信,也不敢深入想。
萧云笙已经下定了主意。
从送她去沈家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帮太子妃拟定春猎菜品就是他亲手把人推到京中所有人眼前,给她树立名声,贴补身份的手段。
她如今是布衣,在太子府操持,在太子妃跟前被亲自教导,第三日春猎结束按照惯例官家自然会嘉奖她,她就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丫鬟。
她会以沈金荣妻妹身份被迎进萧府,成他的平妻。
用不着一年,他也等不到一年。
只要金脉之事捅破,不仅乌月镇百姓的亡魂能安息,侯府和二皇子都再无翻身之地。
和傅蓉和离后,萧府只有她。
他也只会有她一人。
没人可以拿她曾经丫鬟身份说事,没人可以说她不堪后院主母之职。
连萧老太君都不能。
她不必低头谨慎,不必觉得和旁人差了什么。
他这些日子步步算计,都是为了三日后。
比他带兵打仗还要攻心于计,比他迎战杀敌更要劳心劳力。
到了这一刻,一想到即将要掀开尘封秘密的布,露出他准备好的惊喜,看着江月呆愣的模样,满心只觉得她好可爱。
萧云笙闷闷摇头轻笑,没把这些谋算说出,只化做一句承诺。
上一次没完成的承诺。
这一次他定然会不顾一切做到。
拉着她缓缓脱离太子一行人,太子妃察觉到两人掉队回眸。
正好瞥见两人交握的手,不由得暗自替她高兴,一回头身侧的太子好似早就看透了结局,唇角带着她熟悉算计的笑,眼角不由得一跳。
“太子……”
视线回转落在她面上,太子微微挑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她的小腹,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也不知这么响的烟火,会不会吓到你腹中的孩子。”
声音从她头顶落入耳畔,情深款款的怀抱动作却冷的让人发寒,他俩心知肚明,她腹中没有孩子。
早在入住太子府做继太子妃的大婚当晚,她那杯合欢酒里下足了让她此生不会有孕的红花。
舌尖泛着苦涩,迎合着周围恭贺的声音。
太子妃缓缓将手附在太子掌中,笑容温顺如同最好的女训示范标准:“咱们的孩子怎么会这么胆小。”
哪里都是仰头看烟火的人,萧云笙勉强拉着江月到了一片树下,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询问,而是势在必得。
“三日后,春猎结束,我会在官家面前请旨迎你入门。”
纳妾。
抬为暖床。
只有迎,只会在娶妻时才会用到。
耳朵爆出一声长久的嘶鸣,江月一直分不清是不是梦。
她只是一个丫鬟,没家世,还是贱籍。
这么做对萧家,对将军全无半点好处。
更何况,将军心里只有傅蓉。
是因为她刺激老太君的那番话把将军一并驾上去了么。
还是说。
将军有那么一点,哪怕一点点,看到了她的情愫,有那么一点点动容。
不等江月掐醒这梦,周围涌出很多看烟火的宫奴,好似争相想要到最好的位置看烟火,将两人冲散开。
江月伸出手,被推远。
看着萧云笙在人群里找着她的身影,刚举起手,手心里就被塞了张硬团,呼吸骤然一顿。
那是一张沾着血迹的纸团。天上炸裂的红色烟火印出上面扭曲单薄的字眼。
月儿。
江月几乎不能呼吸。
这是她娘的字迹,是那日在那册子里见过的,被折磨短暂清醒后,她娘铭记于心,心心念念的挂念,这是太子送来提醒她的。
他从未逼她做选择。
但她从未有过选择。
怎么偏偏在这样的时刻,揉着纸团,在萧云笙挤过来的瞬间,藏在袖子里。
人也被揽进他的怀抱。
萧云笙身上总是一股清新的气息,像草地里的露水,也像后院里晒过日头的棉被,只闻着就让人心里生了暖。
“将军,若是为了安慰我,补偿我,其实不必……”
懒得废话,事实证明这丫头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对于感情愚钝的可以,甚至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让叹服,他过去怎么就会误解江月狐媚勾引,心思不纯。
明明之前看他时眼神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爱慕,这会子话都说到这份上,她还不懂。
萧云笙从未有过这样的耐心,他一向话少。
干脆用行动阐明一切。
“看过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