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明和陆予熙连御辇都没坐,一路拉着手跑到了一处小花园才停下来。
“你不高兴。”
陆予熙低头垂首,一言不发。
“前段日子还是你劝我,今日怎么自己转不过弯了?”
在凤仪宫的时候,林时明就已经察觉到陆予熙时不时的走神,和眼中时常闪过的悲痛。
他在害怕,在难过,却不敢当着白筇竹的面表现出来,只做出一副被隆运帝的计划牵动所有心神的样子。
或者说,其实不止陆予熙,今夜凤仪宫内室的四个人,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演戏。
虽然早有准备,但知道白筇竹的时间真的所剩无几之时,他们还是忍不住的难受。
林时明又想起离开凤仪宫前,白筇竹说的几句话。
“我没什么遗憾的了。予熙有了你,陛下也还有你们二人。便是那太后...我也相信你们一定能成。届时同我上炷香,告知一番也就是了。”
“两个月也好,不会误了小六的婚事,也能让我更早些去见见予煦。”
“别为我担忧伤心。我希望你们都可以快乐。”
... ...
每一句,都像是在交代后事,也是在劝慰其他的人可以活的快乐。
陆予熙依旧没有说话,林时明叹了口气,打发走了后面远远跟着的宫人,然后抬手抱住了陆予熙。
“你别怕,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清风吹过,将陆予熙眼底的一滴泪抚了下去。他慢慢的抬手,然后骤然紧紧的搂住林时明的腰,“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兄长离开了,大嫂也离开了,如今就连母后,也要离开了。
五年前到现在,除了成婚的那天,陆予熙好像每一日都背负着沉重的思绪,逼着自己去一点点熟悉兄长曾经的一切。
林时明被他勒的呼吸都艰难起来,但依然努力的回抱住陆予熙,尝试着安慰他,“你放心,我身体比你好,肯定死在你后头。”
“... ...”
好活。
悲伤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陆予熙身体顿了顿,然后慢慢放开了林时明,“你真的...”
罢了,是个小傻子呢!
陆予熙无奈的笑笑,“...真的很会安慰人。”
他现在确实难过不起来了,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感觉。
见到自己的安慰有效,林时明顿时高兴极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安慰人!一句话就把人哄好,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好了,是不是饿了?”陆予熙理了理林时明那被自己揉乱的衣服,“咱们先回东宫用晚膳,亭松还等着。”
时明与母后终究不一样。一个胆大包天,从不被外物所累,便是成了规矩礼仪要求众多的太子妃,也是更加的无所顾忌。而母后顾虑繁多,最终被困于皇后的职责之中。
陆予熙仔细的理着林时明的头发,思绪却飞得更远。
说到底,不过是权力与自我的矛盾。权力终究只是个工具,你若是能掌控它,便可随心所欲,若是为其所困,便会成为傀儡。
母后做了大半辈子的傀儡,如今也算是快要脱身,想来对母后也算是一桩好事。
陆予熙心底叹口气,面上却扬起一个笑容。他牵起林时明的手,“走吧。”
他还有爱人,还有父皇,还有母后的期盼。他不能沉湎于痛苦,早日为母后和兄长、大嫂报了仇,才是自己最该做的。
*
四月十六。
一大早,隆运帝的宣政殿就人满为患。
得益于昨夜林时明传诏时特意嘱咐的“连夜”二字,一夜之间,整个京城便都知道了林时明忽然就处理了定郡王一家。打探了许久,他们也只打探出前定王妃当日进了一次宫。
这么大的事,这些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一个个的就早早守在宫门口,都来找隆运帝问个清楚。
林时明和陆予熙到的时候,正逢宗正苦口婆心的在和隆运帝“据理力争”。
“陛下,这定王一事不能如此啊!”
隆运帝喝了口热茶,舒适的眯了眯眼,“中宫笺表都下了,朕还能驳回不成?”
“可这中宫笺表是皇后娘娘的东西——”
“对啊!是梓童的,所以梓童自己的东西,给了太子妃,朕又能怎样?”
宗正气急,“是给了太子妃,可太子妃也不能真的就用了啊!”
“啊?不能吗?朕可不知道。”隆运帝又美美的吃了块糕点,“不过能不能的也不关朕的事吧?又不是朕的东西,他自己的东西自己随便用喽。”
黎安又往胸口埋了埋脑袋,强忍住不笑出声。
宗正急得直跺脚,“中宫笺表不是您的东西,那这太子妃总是您的儿媳吧,您不能管管他吗?”
“这不行!朕怎么好训诫儿媳?这是后宅事,该是皇后的责任。”
“那皇后娘娘呢?不如请皇后娘娘出面。”
隆运帝又品了口茶,咂吧咂吧嘴,“病啦!”
宗正:“... ...”
所以呢!就真的没人能制裁这个无法无天的太子妃了吗?!
旁边的岳阁老拱了拱手,“陛下何必同臣等打机锋?太子妃殿下总不能就这么毫无缘由的随意下诏,臣等就是想问个清楚,不能糊里糊涂的就让太子妃殿下废了一位亲王啊!”
“诶!别乱叫啊!”隆运帝指指岳阁老,“现在已经是郡王了!”
岳阁老强行挤出笑容,“好,是定郡王。可这缘由——”
隆运帝不耐烦的放下茶盏,“诏书上不都写了?自己去宗人府看。”
“可就算太子妃殿下的理由充分,此等大事,也不能不经过朝堂商议便定罪直接下诏啊!”
隆运帝按住茶盏,更加烦躁,“你是不是人老了就记性不好?朕方才都说了,他已经下了诏,朕总不能驳回吧?”
被迫记性不好的岳阁老:“... ...”
得,绕回来了。
陛下这是很明显的要放任不管。
但他们却不能退后,太子妃本就肆意妄为,若再给了他随意使用中宫笺表的权力,岂不是要上天?
不行,必须限制他,堵住他继续使用中宫笺表的路!
正当下面的朝臣又鼓起勇气,摩拳擦掌的要上来与隆运帝分辩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了通报声。
“太子殿下到——”
“太子妃殿下到——”
“臣等参见殿下。”
众人赶紧退了几步跪下,给两人腾出路来。
陆予熙和林时明也毫不客气的大步穿过进了跪地行礼的众人,在御案前站定。
“儿臣参见父皇。”
“嗯!你们来的正好!”隆运帝急切的招招手,“他们正要问昨日中宫笺表一事呢!你们自己和他们说,朕懒得管。”
呦,还敢有人找自己的茬呢!
林时明闻言起身,来回打量了那些人一番。
“你们有疑问?”
“臣以为...”
“不必以为!”林时明抬手制止,“有疑问没关系,中宫笺表多年都没用过了,你们对流程不清楚有疑问也正常。本宫心善,便当场再拿你再做个示范,让大家全程看个清楚!”
“噗——”隆运帝没憋住,笑出了声。
好家伙,这是要现场再废一个!
那说话的大臣瞬间就腿一软栽坐在地,绝望发抖。
别人可能是吓唬人,但这祖宗是真敢啊!
“陛下!太子殿下!你们不能放任太子妃殿下不管啊!”
他昨日敢废了王爷,今日又威胁着要废了朝臣,怎么能不让他们害怕!
众人齐齐下跪请求,林时明却毫不在意,“别求父皇和太子了!他俩又没用过中宫笺表,如何能越俎代庖到本宫身上?”
这...歪理!都是歪理!越俎代庖这么用的?
众人气的半天说不出话,只心焦气躁的哆嗦着手。
陆予熙侧过头无声轻笑,假装自己是个木头。
“行了!”隆运帝懒得再看这些人的嘴脸,直接把人都赶走,“没什么可辩驳的,都下去吧。”
他还要忙着给昨日那张“卖身契”盖印呢!可别挡着自己忽悠林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