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弥法殿崩塌过后,楚若之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遗留在血植身上的高温并未消退,恢复原貌的他仍与其死死地纠缠,一同遭受到灼热之苦。
陈海灯虽有触动,但未感到怜悯,也不觉得做错了什么,事已至此,他已然回不了头。
其实一开始他根本没有想过回头路,铁了心要走到底。当初天海城威逼利诱他签订『梦契』,让余生只能留在这座岛上度过,无法与母亲相见,他早就积累了不小的怨气。
一切的祸端来源于某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布袋,酷似红色的茧,他偷偷带回去,打开的时候吓了一跳。
里面塞有几颗红彤彤的珠子,光滑的质地、浑浊的内容物,胜似人的眼球,而且大了足足有几十倍,吓得他扔在一旁,好几天不敢去看。
其他两位守塔人是一对赌徒父子,欠了很多钱,风口浪尖时正好赶上这份工作。他们巴不得永远留在岛上,几十年的工资全都用来偿还债务利息后所剩无几,继续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还不如待在岛上有吃有喝有住。
由于父亲也是赌棍的缘故,陈海灯对父子俩并不热情,房子自个建自个住,关系胜似君子之交淡如水,直到父子俩救过他一次后,感情才逐渐升温。
有一次补给船给他们送来鸡鸭,砍杀的时候血腥味引起了角落麻袋里红珠子的骚动,红黑色光交替闪烁,一个蜷缩着似婴儿雏形、遍体尖刺的活物破壳而出,陈海灯对上那双细长红瞳的第一眼,感觉就像是喉咙被一把刀架着,死亡无孔不入。
当以为这种怪物会杀死自己,它却半眯着眼,像只宠物狗乖巧地用脑袋顶着他,陈海灯颤抖地接受这股莫名而冰冷的亲昵。
之后陈海灯喂养它们长大,给以“血植”之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陈海灯有了它们,才有了勇气对抗天海城的旨意。
常人看来,这毫无疑问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他若是一方强者,不怒自威的模样那些人怎敢对他造次。
可他是普通人啊。即使你愤怒到极致,通天彻地地咆哮,有谁会理睬你?就像是沥青地面上的烟头,燃着淡淡的火星,路人随意走过踩的只剩下烟灰了。
悲惨的弱者所释放的愤怒,无论多么的歇斯底里,但别人看来,你只是在发疯。
如今他的目的已经很明确,星星之火足以燎原,他要所有人知道,普通人心中的火焰,也能将整个世界点燃!
慢慢地,陈海灯呆住了,因为他看到自家的屋子仿佛遭受天灾般破烂不堪,残垣断壁四下散落就像是巨人死去的枯骨。
他忽然放声咆哮说妈的妈的妈的......真他妈的见鬼!
血植也低吼几声,胡乱地挥舞着触手,昏迷的楚若之被扔在地上,无意识地发出一声闷哼。
胸膛喷薄完炽烈的怒火过后,很快冷寂下来,陈海灯再度变成那个沉默寡言的守塔人。
“近乎妖孽的存在,这都让你跑了。”他声音低沉,“你要是乖一点,为我所用该多好......”
二号血植也不见了,不用想他们肯定在岛上的某个地方交战,陈海灯不相信紫斩魑能杀死它。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楚若之那个状态与一号血植对抗只坚持了一分钟。况且没有发现眼睛是弱点的话就一直在做无用功,就算真的伤到,随便捕食岛上一定数量动物的大脑或心脏,又会重新长出新的。
仿佛是主宠关系一般,陈海灯向血植伸出手,后者温顺地靠了过来,红瞳半拉着眼皮贴在他的掌心里。
五年?
或许要长一点......
他与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共同生活了好久,事实证明情到深处自然浓,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对他竟然产生了依附的情绪,想想也真是奇特。
他时时刻刻觉得自己身后是悬崖,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简单说就是死,他一生没有什么追求,牵挂的人也早已不在。
这种没有追求、不知所终的生活在他眼里与死亡无差,好不容易有份工作拿来消遣时间,现在又要失去,叫人怎么能接受。大陆上的人也许早把他看作疯子,有大把的钱不拿来挥霍,守着一座破灯塔终老一生,脑子不有问题什么有问题?
他们懂什么......他这一生最缺的就是陪伴,父亲沉迷赌博,母亲疲于奔波,自始至终他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记得许多年前的那个早上,邻居家的小女孩揣着一个小箱子跑出门,揭开上面的白布后露出闪闪发亮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是个陶瓷制的晴雨娃娃,用各种彩料在已经烧成的瓷器釉面上绘制各种纹饰......
小女孩的心思单纯而善良,看起来像是专门做了它为天海城的渔民们祈求晴天......或许也只是为了她的爸爸妈妈,毕竟有时候雨天浪大鱼也多,有些渔民包括她的父母会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捕鱼,她肯定是不希望这样子的吧......
小姑娘踩着板凳,周而复始地将晴天娃娃系在红绳上。
颜色各异、笑脸盈盈的晴天娃娃串成一排,下面拖着两个小巧玲珑的铃铛,风一吹琳琅振响,煞是好听。
坐在水泥墩上、百无聊赖玩着石子的陈海灯,听到铃声不经意地抬眼,怔怔地看着它们。
这一眼,一看就是一天。
父母不在身边,孩子们不是还有玩具陪着么?之后长大成人,倘若还是没有人陪伴,玩具不还一直在么?
陈海灯转头,静静地盯着灯塔。
灯塔对于他来说,胜似“家人”,堪比“玩具”,更是一种精神寄托。
“一号,呼唤你的同伴,看看有没有回应。”陈海灯说。
一号血植点点头,背后的黑翼舒展,红瞳全然睁开,无形的联系正在发出。
像是察觉到什么,血植骤然急促地狂啸,红瞳罕见地缩成像针芒那般细小。
陈海灯心里猛地一寒,寻迹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