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府内的下人基本上全跟着李永年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夜间看门的老刘。
老刘是南琼当地人,家中唯有一个瘫子发妻。
几年前,施益丰也是见老刘家中困难,才要他来府上看门。
白日里他在家中照顾妻子,每夜待妻子睡下再来施府。
老刘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南琼,只道,“施大官人赏我口饭吃,我总得看好门儿。何况我和我家老婆子,就是老天爷收了,也是好事。”
为免老刘来回奔波,染上疫症,英莲要他将妻子带进了府中,方便照料。
前院尽是病患,也不叫老刘看门了。
老刘在后面待着不自在,每日烧水煮药汤。
不顾英莲反对,还揽下了蒸煮衣物的活儿。
与大部分百姓一般,原本老刘对疫症也没太当回事儿,毕竟他见过的病人都只是发热,并未危及性命。
可封城后的第三天,城中出现了第一批因疫症死亡的人。
“弟妹,弟妹,求你了,快去看看我大妹吧!”
至午间,英莲净了手才要吃饭,董阿大就着急忙慌地跑了来。
他依照英莲的嘱咐,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小五子都大好了,我们还以为没事了。可方才大妹就开始说胡话,身上都烫手。”
英莲顾不得别的,拿了药箱,跟着董阿大去了董家。
施益丰只得给英莲留出了饭食,想起向老,眼皮突突地跳。
那日向老虽说让他把拿去的东西都带走,施益丰还是留了食物在门外。
第二日,还送去了药物。
向老的情况不好,听说了封城的事,又知道英莲没离开,声声叹息,“怪我……我不该教导莲儿以病患……为重。”
只是说什么都不让施益丰再来回跑着送东西了。
“左右不过……是这几日。我若是熬过去了,会……去找你们。若是……没有,也不必……再送什么了。”
方才听董阿大说了董大姐的事儿,施益丰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担心向老。
英莲要他与刘家夫妇俩先吃午饭,他吃不下,用食盒装了些吃食,戴好头套,又去了向老家。
街上的人少了许多,有些也戴上了官府发去的头套。
施益丰心中发慌,加快脚步。
待看到向老的屋子,一颗心似是要跳出来一般,有些不敢敲门唤人。
“向老,向老……”施益丰手心里全是冷汗。
屋内没有人应声。
他提高了声音,又重重敲了几下门,还是无人答话。
想要踹开门进去,记起向老的嘱咐,需得焚烧草药再撒了石灰才能入内。
施益丰脑中近似空白,虽是听向老说过疫症的可怕,也恐惧染上病症。
可那种怕是飘渺的,如今落到了实处。
李永年讲的南郁岛岛民因疫症而死之事离他很远,向老可就在眼前。
“向老!向老!”
施益丰不死心,开始砸门,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他只觉得腿软,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
蹲在向老门前良久才回了神,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衙门走去。
英莲那边的情况也是一样。
等她与董阿大赶到时,董大姐眼皮发灰,嘴唇已经变成了蜡黄色,铁青色的脸上显现出痛苦不堪的神色。
她蜷缩成一团,急促地呼吸,时断时续,连“痛”都已唤不出口了。
英莲用细绢缝了手套,能隔开与病人的接触,又不影响把脉。
想要隔着手套摸摸董大姐的脉象,可她缩成一团,说什么都不伸手。
旁人一碰,她就痛的瑟缩,眼泪顺着眼角流。
英莲来的时候带着参片,要董阿大帮忙掰开董大姐的口,想让董大姐含了,先吊着命,再想法子救治。
可挨到满是肿块的脖颈时,董大姐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痛苦呻吟,再没了气息。
“大妹听话,把药含了,你看小五子都好了。”董阿大还在哄妹妹。
英莲探了鼻息,咬着牙拉出了董大姐的手。
这时的董大姐不再挣扎,由着英莲把脉。
董阿大满眼希冀地瞧着英莲,“我大妹还有救吗?”
“大姐儿已经……去了……”
英莲艰涩开口。
“大妹!”董阿大哭出了声。
在另一间屋子照顾董小五的冯氏听到董阿大的哭声,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娘,大妹没了!”
冯氏跌坐在门口放声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哟,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老天爷你不开眼呀!”
英莲跟着一起哭。
大病初愈的董小五惨白着一张脸儿,循着哭声踉跄着走了过来,边喘边哭着喊“大姐”。
相识几载,英莲与董大姐儿的关系原就不错,自然伤心。
这也是第一次,她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在了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
哭了一会子,英莲强压下悲痛,要董家人关上停放董大姐屋子的门。
她得去衙门商量如何处理因疫症病逝之人的尸首。
走在路上,零星听到一些人家中传出了哭声,英莲大致记得,都是家中有病患的人家。
原本赵万兴下令,要将病患全部移至南街去,造一个疠人坊。
可没人将这命令当回事,都道是烧退了便能康复。
衙门来接人统计病患时,百姓们各个都紧闭门户,不放人进来。
是以疠人坊布置好了,里面却只住了寥寥几个没有家人的病患。
郭娘子就是第一个住进去的。
她也看得开,“去住住何妨,反正是衙门管吃食,我早些好了,就能早些做生意。”
清晨医者在衙门集议时,英莲还听昨夜在疠人坊当值的郎中说,郭娘子已经见好了。
因着这个,英莲才有了信心,只当是此次疫症并不如向老推测的那样严重。
思及此处,英莲突然想起了自家师父。
这几日病患多,她忙的脚不沾地,每日都是到三更才能停下来。
顾不上去问问向老的情形。
只想着今夜说什么也得去看看了。
才来到衙门口,迎面就遇上了施益丰。
夫妻俩都红着一双眼,又同时开口。
“大姐儿……”
“向老……”
话未说完,皆从彼此眼中看懂了对方之言。
英莲站在府衙前低声呜咽。
在方闻秋府里拜了师的情景就如昨日。
“有些药材是要清晨采摘的,比方说金银花,清晨采摘花蕾……”
向老的教导似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