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把人当人,才是这个世道最难的事情。
——狄鹰
小小酒肆,原来是家黑店,麻翻了一众仪仗兵,独留驸马与两位仪仗兵高手幸免。
此刻又听外头马蹄声雷动,汉十五出门一瞧,只见有伙为数半百的马匪将这小铺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凶神恶煞,汉十五精明,看得出来这群人目标极为明确,不似来劫掠茶摊,矛头反倒直指他这一班仪仗兵。
驸马早给吓得不知所措,则由汉十五周旋,厉声喝问:“来做什么?”
马匪也中气十足地回他,“劫道!”
汉十五喝道:“胆敢犯王朝兵马,不怕诛你九族?”
马匪哈哈大笑道:“我等早已给祸害得成了孤家寡人,哪个还怕你诛九族?”
莫说这汉十五城府深沉,单就面对群敌胆气横生的气节便足以叫人钦佩,只见他挺腰打马,肩头扛大槊,长啸一声,“来!”
群匪小觑他孤身一人,自没有惧怕的道理,策马奔腾,个个大刀凛冽,杀机毫不掩饰。
再看汉十五,肩头微耸,大槊随他动作,如冲云长剑,一槊就挑翻一人,大槊沉重且过长,极不易近身厮杀,马匪呼啸而至,汉十五不愿舍了大槊,踏步后撤,待与马匪拉开距离,又是肩头扛大槊,挑翻一人。
出师未捷,这倒激起马匪血性,冲劲更足,杀机更甚,此番已撤至茶摊内,再退便进了后院,汉十五只得舍了大槊,抽刀一战。
这一战,直打得昏天黑地,汉十五一人之力独抗众匪,果然不愧王朝精锐之师,身为仪仗兵统领,修为非凡,尽管负伤不轻,仍旧将马匪打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
铁忌蹲在不远处的沙丘上,仔细观瞧这汉十五的功法。
此人出手,步履稳健,显然是外功行家,一双腿如生根,纹丝不动。双臂劲力非常,若有能上山打虎之辈,自要非此人莫属。
不过,一身金刚体魄虽坚不可摧,却总会有软肋的。
铁忌探手,虚空一抓,仿佛握住了把刀,凭空一挥,仿佛就已击中了汉十五腰眼。
他坚信,只要一刀,就一定能斩断此人腰身,破他金刚,要他一条命。
他是不世出的高手,与汉十五对敌自然不怵。
那群马匪却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驸马缓过劲来,站在桌上挥斥方遒,叫嚣着全杀了这群贼子,汉十五也有此意,一名马匪吓得肝胆欲裂,吼道:“咱们兄弟在这沙漠横行无忌,你只管杀,杀了咱们几个不打紧,你们也永远出不得这沙漠!”
汉十五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这马匪求生欲望极烈,瞥一眼四仰八倒的仪仗兵,又道:“咱们兄弟在酒菜里下了独门软筋散,要想救活你的兵,可不能杀我们!”
汉十五继续冷笑,讥讽道:“偏僻之地,果然鼠目寸光。离开荒漠,天下自有妙手神医可起死回生,我家老爷门客如云,天底下号称神医再世的赛扁鹊也要卑躬屈膝,要医你这蒙汗药,岂不手到擒来?”
马匪听了,立时傻眼,瞧汉十五已举起长刀,就要一刀一个给解决掉,左右权衡,不过都一死,好歹搏个命数,又叫道:“咱们兄弟不是来劫道,反倒有幕后主使给了钱,要来活捉你家老爷!”
驸马一听,眉头一拧,急道:“是哪个贼子要害我?”
就在这一刻,变故再次发生,远方沙尘飞扬,又有一队骑士飞奔而来,足有百数之众,不但数倍于马匪,更多于仪仗兵,若再继续一场战斗,汉十五自认绝讨不得便宜。
素闻沙漠中强盗匪徒横行,各山头林立,拼斗不休,或许是与这伙马匪素有旧怨,要来一场火拼。
汉十五静观其变,可在这一百骑士逼近之际,叫他的心不禁沉到了谷底。
那为首一人跨立马背,意气风发,秃头,袒露胸腹,唇角有一撇恶心的八角胡,不是狄鹰又是谁?
驸马也看清楚了狄鹰的脸,大惊失色,“不是杀了他么?”
汉十五道:“想必是出了变故。”
驸马六神无主,跺着桌子哭道:“先前我算计他,他要是死了倒还一了百了,此次摆明了要来复仇,我只怕此次要被他杀了,这可如何是好?”
汉十五挽槊提气,肃容道:“身为仪仗兵,乃王朝最后一道防线!死臣不死君,汉十五哪怕通天彻地,也定要把大爷平安送回王都!”
驸马急道:“你这话说得好听,狄鹰那厮气势汹汹,你有何法子护我平安?”
恰此刻,有人在他耳畔低语:“大爷,且随我来。”
说话的人,正是独臂陶经,号称仪仗兵三千无敌手的少年高手,驸马知他底细,明白这少年虽貌不惊人,却比汉十五还要高明,心安不少,发问道:“咱们要去何处?”
陶经道:“远离这是非之地,狄鹰要的是大爷,必不会为难元帅。”
“好,快走!”
说话间,狄鹰一干人等火速逼近,待得近前,四下打量,独不见了驸马踪迹,狄鹰拊掌赞道:“原来是个金蝉脱壳!”
“你想捉驸马,有我在,不能叫你得逞!”
狄鹰胸有成竹,摸着自己的大脑门,问他:“驸马老爷逃得出瀚海?”
“想必是可以的。”
狄鹰不语,不过几个呼吸时间,他忽又展露笑意,朝一众骑士道:“西北三里地,他们在休息,去擒他回来。”
骑士得令,呼啸而去,留下十几骑护佑狄鹰周全。
狄鹰则转视汉十五,摊开自己手掌,掌心有一捧黄沙。
昨夜西婆罗据点遭汉十五亲自领兵捣毁,小钟也身负重伤,前几日被驸马暗算,手筋被挑,这位仪仗兵大元帅亦出力不小,新仇旧恨相加,致使他二人之间,今日必有一战,避不开,也没必要再避。
汉十五肩头微耸,提气扭胯,沉声道:“来吧!”
狄鹰摇头道:“怎么说咱们也算老朋友了,被你囚禁的那几天里,你对我好的可是不能再好了,难得生死相向,不得先来叙叙旧?”
“滚你丫的!”还是一位性情中人。
狄鹰挪挪屁股,好整以暇道:“在绿洲做客几天,好酒好肉,更有美人,怎么不多留些时日,就这么匆匆回王都了?”
汉十五挑眉道:“跟你有得聊?”
狄鹰朝身后的帮伙揶揄一句:“跟这位元帅聊天着实费劲!他说话太冲,难听得很,就这样的人行走江湖,大概活不过二章。”
几位留下来的马匪哈哈大笑。
汉十五冷笑道:“活二十章大概是不成问题的。”
几人又开始大笑,笑够了,狄鹰续道:“其实这一点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狄鹰虽然自诩是个聪明人,但他程驸马也不笨,所以他的所思所行有些时候我看不懂,但却觉得一定不会无的放矢,一定有其深意。我可是个完美主义者,今日你不为我解惑,那咱们就拖延着时间,看看是你的驸马跑得快,还是我的兄弟追得快?”
这一点倒实打实戳中了汉十五软肋,驸马若是死了,不谈他自己是否也得一命呜呼,单就是此事传扬出去,堂堂仪仗兵竟无法护佑驸马周全,可算是颜面扫地了。
狄鹰是个大嘴巴,若驸马真死了,只怕天底下就无人不知了。
汉十五叹气道:“此事还要从进入西疆那一日说起,远在一月前,你狄鹰接了圣旨查案子,后来大名府上旨汇报进度,帝君知晓你已将矛头锁定西疆,驸马爷便请缨亲自捉那采花大盗,于是便有了仪仗兵这一趟西疆之行。
我起初对于驸马的印象可并不佳,就像你狄鹰一样,看谁都像个傻子,在我眼中,程驸马也不过是位入赘王府的小白脸,虽说是吃软饭,也是凭本事,无可厚非。
可是在出了玉门关,进入这一片风沙粗粝的大漠后,他就再也不是那位养尊处优的驸马爷了,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神有了变化,甚至还有喜悦溢于言表。我原以为是即将活捉采花大盗才叫他如此兴奋,但是那天入夜,我随他去见了一个人,才知道他竟深藏不露,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狄鹰点点头,不作置喙。
汉十五续道:“驸马所见的那个人我不认得,二人所谈之事句句不离你狄鹰,原来他们早就定下了计划要针对于你,所以在那一日你主动来见驸马,我着实吃了一惊,送死可没你这么个送法的。”
狄鹰笑了起来,“看来协助狄某捉拿采花盗是假,杀死狄鹰才是真,那位驸马爷以为稳操胜券,我必然会成为小钟的刀下亡魂,大概近几日又得了那人的暗中传信,要他先行返回王都,这才匆忙上路。”狄鹰拍着肚皮,沉吟道,“既然程驸马先行脱身离去,那么就可以说明那个人的布局已然展开,就算狄鹰还活着,想必也回天无力。”
“大抵如此吧。”
“好,既然狄某的疑惑已被解开,那便不废话了,元帅,你可以代表仪仗兵,但狄某不能代表大名府,长安城的大名府始终都是帝君的大名府,今日你我放手一搏,只是为了决定驸马存亡,不牵扯国政!”
汉十五双手提槊,豪气干云,“来!”
狄鹰也是个不喜废话的好男儿,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健马狂奔,高举双蹄,朝汉十五踢踏。汉十五舍了大槊,拧腰倭身,脚下用力不小,激起冲天黄沙,在这遮蔽视线的沙尘中,他巧妙地避开大马,就地翻滚,由马腹之下冲至狄鹰身后,长刀直劈,刀意分明。
背后有杀招,狄鹰只得舍了马去战,可汉十五长刀已至,他不及回身,顺手甩去手中黄沙,这黄沙奇妙非常,脱手刹那凝聚为一柄窄刀,休瞧这柄沙刀,与汉十五拿精钢千锤百炼的军刀相抗,竟也不遑多让,成功格挡,为狄鹰争取来一线不易的生机。
汉十五再攻,狄鹰不与硬拼,连连败退,铁忌屏息观战,瞧得出来狄鹰未尝不是敌手,此举意欲寻出敌方破绽,企图一招建功。
果然,汉十五迅疾狂挥十四刀,也已到了强弩之末,不得不变招喘息,狄鹰捉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暴起发难,弯腰掬一捧黄沙,又起一把沙刀,刀锋直刺汉十五心口。
汉十五露出吃惊的神色来,飞身后撤,却为时已晚,沙刀精准刺入他的心口,叫他大伤元气。
此时狄鹰已与他相距不过半步,狄鹰也已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来,道:“你的驸马老爷必定也如同你的下场,死......”
他的话未尽,汉十五诡异地笑起来,就在这笑容出现的霎那,狄鹰发现他竟一动也不能动,体内力量也在迅速流失,仿佛深陷泥沼,不可自拔。
汉十五道:“我只出了十四刀,便叫你看看我的第十五刀。”
有刀从无名处来,携无名火,霸道又狂放,碎裂天地,惊山摧海,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