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抬头看他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殿下,你喝醉了。”
顺王嘴角挂着苦笑,“小顾大人,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常念缓缓抽出手,“下官感激殿下的心意,只是,下官的命,用不着谁来保护。”
顺王眼睛有些发红,“你是觉得我保护不了你?还是我做不了太子?”
十五岁的年轻孩子,心高气傲,窥见了权力的一角,就以为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觉得自己也能站在高位上翻云覆雨,颠倒乾坤。
是她把他拖下水的,为着他曾经救过段青的恩情,她也该适时地拉他最后一把。
常念说:“殿下,有时候,人要先看清自己的处境,才能长久,您还年轻,没必要卷进那些纷争里,您是大胤的皇子,您不用争,往后的日子照样能过得平平顺顺。”
顺王清秀的脸有些变形,眼里满是不平,“什么处境?你的意思是我不够格和四哥争吗?我母后是皇后,我以后也一定会是太子,我当然不用争,你若肯跟着我,我日后一定保你前路坦荡,替你荡平所有对你有威胁的人!”
这泱泱的皇城是个巨大的染缸,短短的时间里,就把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少年快速地染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势利者。
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在一步步催逼着他长成一个野心勃勃的巨兽。
野心谁都有,但要成就野心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不是人人都能得偿所愿。
她帮不了他。
她站起身,拱手道:“殿下,下官就当今天没听过这些话,时候不早了,下官该回去了。”
她眼里的鄙薄那么明显,像一把利箭一样击碎了他的自尊。
殿里燃着巨烛,照得室内煌然如白昼。
他被明晃晃的光亮照得无所遁形,自惭形秽。
他突然升出无尽的恨意。
谁都可以看不起我,唯有你不可以。
他猛然站起身,伸手拽住她的手腕。
身后的椅子被他带倒在地,落在地毯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他发狠地用力,恨不得把那细细的腕骨给捏碎。
她一定很疼,可是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突然泄了气,身形摇晃地按住了桌子,垂下头,连看她的勇气也没有。
“小顾大人,对不住,我,我喝醉了。”
常念冷笑一声,转头离开了。
殿里空寂下来。
顺王抬起头,突然发狠,把桌上的餐盘全数横扫在地上。
双狮戏球的地毯上顿时杯盘狼藉,斑驳脏污。
府里的管家在殿外头探头探脑,犹豫着不敢进来。
顺王蹒跚着走到她坐过的位子上,空气里还残留着她的味道。
他瘫坐在凳子上,疲惫地说:“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有什么快进来说!”
管家弓肩塌腰进来,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说道:“回殿下,皇后娘娘叫殿下进宫,说有要事要交待殿下。”
顺王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问,“几时了?”
管家说快戊时了,“殿下,宫里就快下钥了。”
他摇晃着站起身,“备马!”
下过雨的夜,寒风刺骨,冷风一吹,原本昏聩的神思清明了不少。
他快马加鞭,赶在宫门锁闭的前一刻进了凤雏宫。
皇后娘娘正坐在妆台前卸钗,看见镜子里的他一进来,就满脸郁色地坐在她身后的杌子上,一言不发。
她朝海嬷嬷使了个眼色。
海嬷嬷会意,领着殿内伺候的人蹲了安后,退出了寑殿。
皇后转过脸问他。
“怎么,那个顾常念不肯归顺?”
见他不说话,她冷嗤一声,“母后早跟你说过,她是个反叛,不会同意的,你的药用了吗?”
顺王双手撑在膝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母后,您给儿臣的,是毒药吗?”
皇后转过身,对着镜子蓖了蓖头,“不能为我所用,就得为我所杀,他和济王走得那么近,留着是个祸害。”
顺王站起身,语气怨怼,“母后,您明知道……”
皇后把手里的蓖子摔在妆台上,厉声道:“成瑾,你太让母后失望了!”
见他垂头丧气地噤了声,又不由得开始心疼。
他虽是个皇子,十几年来却没享受过一个皇子该有的尊贵和荣宠,皇上眼里没这个儿子,连那些最下等的太监都敢呲哒他两句。
她这个做母亲,实在愧对他太多。
她叹口气,朝他招招手。
顺王乖巧地走过来,拿起妆台上的篦子,一下一下地替母后蓖头。
她透过镜子看他,“这世上,您能托赖的,只有你的母后,还有你舅舅,旁的人都没用,那个顾常念,没有她,咱们照样能成事。”
见他仍旧一脸不快,她转头握着他的手拍了拍,“我的儿,等你当了太子,当了皇帝,要什么样的可意人没有,这会儿和母妃吊脸子,以后你就该感谢母后了。”
顺王勉强笑了笑,“儿臣没有和母后吊脸子,儿臣只是贪杯,多喝了几杯酒,有些头晕罢了。”
皇后扬声招呼海嬷嬷进来,“给殿下准备一碗解酒汤。”
海嬷嬷蹲身说是,出了殿门吩咐厨上预备去了。
皇后仰头问他,“你舅舅那里可都筹备好了,你自己考虑清楚了吗?”
顺王微皱着眉,“四哥他平日里对我颇多照顾,我……”
“就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给笼络住了,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为了收买人心!”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
他的脸虽然长成了大人模样,但眉眼间还都是稚气。
她不由得唏嘘。
他太年轻了,不知道他们选的这条路,原本就要靠无数的血肉和白骨铺就成。
有些事情,如果她不逼着他做出决定,他就永远不能狠下心走后头的路。
皇后从他手里拿过蓖子,继续对着镜子梳头。
“济王后天才动身,横竖还有时间,母后不逼你现在做决定,你再考虑两天,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