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嫂,你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好好进食了。”
姬馜又坐在星月殿的秋千上,她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
姒离知道,二兄的离世,对嫂子的伤害非常巨大。
所以,她没有回去咸阳,而是主动留下来照顾她。
“阿离,你说,人真的有来世吗?”
“不知道。”
姬馜笑了笑:“不过他说有,所以我信了。”
她的脸色又变得痛苦起来:“可是,下辈子,我该如何找到他?”
“他还认得我吗?他还会爱上我吗?他愿意再娶我吗?”
姬馜连续三个灵魂拷问,让姒离一时间答不上话。
谁也不知道标准答案,因为,从未经历过。
姒离将碗筷放到一旁,她轻轻揽住了二嫂的肩膀。
姬馜就势靠在妹妹的怀里,她双眼无神的呢喃道:“阿离,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再也遇不见像他那样对我这么好的男人了。”
她说的是下辈子,这一世已是三生有幸。
那么,对于宋坤而言,亦是同理。
前世的他,被迫参加过许多次相亲活动,绝大多数都是开头就谈物质。
“你有房吗?你有车吗?你有编制吗?”
“什么都没有,你还出来相亲?你是不是男人啊?”
尽管那时候的宋坤有钱,非常有钱,但是他就看不上这样的女人。
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凭什么要为你付出那么多?你有什么价值吗?就凭你是女的?
或许在女人眼里,这些物质都是婚后保障,无可厚非。
谁也没有义务陪伴一个男孩成长,用宝贵的青春去赌一个不切实际的未来。
在宋坤看来,天底下竟然还有一个女子,会为了自己抛弃尊贵的上卿之女身份,毅然决然跟着自己去逃亡?
佳人弃繁华,陪我入清贫?
听起来就像是科幻故事,不对,应该是童话故事。
可这真真切切的发生了,这么好的女孩,她很喜欢我,她愿意抛下过往,她愿意陪我吃苦,她愿意助我东山再起......
既然她愿意,那我更不能让她输!
......
姬馜一直很自卑,她觉得自己不够优秀,除了有个不错的家世之外,对于夫君的帮助,非常有限。
嗯,《我的军委父亲》《我的将军大哥》,确实“有限”。
论战斗能力,不如挛鞮依,不敢陪夫君上战场,在他临危之际,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论治国能力,不如挛鞮依,人家可以帮忙夫君管理财政,管理得井井有条。而自己呢?除了带娃,还能干嘛?
论长相身材,依旧不如挛鞮依,况且她曾经有过不孕,幸好通过手术治好了,否则她将一辈子都不能为夫君诞下子嗣。
一想到当初宋坤的不离不弃,想尽办法只为治好她,姬馜就泪流不止。
这么好的男人,我何德何能辜负?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不孕不育,她也不会主动牵线,去说服宋坤再娶。
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人愿意将心爱的男人,分享给其他女人?
即便姬馜是古代的,她的内心还是挣扎。
而宋坤长久以来的拒绝,让她心里甚是感动。
如果换作别的男人,早就一脚踹开了,主动去找其他女人,从此冷落自己。
故事的过程是坎坷的,好在,结局是美好的。
姬馜最终为宋坤诞下一子二女,延续了姒姓宋氏的血脉。
......
回顾往昔,如白驹过隙。
姒离十分理解,因为她知道许多事情。
大家同为女人,惺惺相惜。
姒离觉得自己也挺幸运的,能嫁给政哥儿。
唯一的遗憾是,只为他诞下一子。
不过政哥儿对自己依旧恩爱如初,从没有责怪,更不会多看别的妃子一眼。
这么多年夫妻,两人从来没有吵过架。
或许在嬴政眼里,其他女人只是工具,而青梅竹马的姒离,才是唯一的真爱。
【后补——】
“阿嫂,你总得吃点东西吧?相信二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模样。”
在姒离的劝说下,姬馜才勉强愿意进食。
尽管肚子空空,可是吃什么都不觉得有滋味,或许她的胃口,早就被那个男人养刁了吧?
遥想当年,即便日子再苦,那个男人都会想方设法的为自己做好吃的。
都说“君子不近庖厨”,宋坤觉得他不是君子。
只要能让夫人开心,再累都是值得的。
而她,体谅他的辛苦,会在一旁帮忙摘菜。
两个人,就挤在一个小小的厨房里,欢声笑语。
在燕国流浪的那大半年生活,是姬馜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两人憧憬着未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不富贵,但是满足。
尽管宋坤曾经对她说过:“以后我会为你盖一间大大的房子!”
可是姬馜打心底不希望他那么拼命,她对于生活的要求,十分简单。
只要有他,四海为家。
她宁愿一生清贫,也不愿意看到他以身试险。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大阏氏的称号?她其实一点都不想要!
她只是希望,两个人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仅此而已。
......
夜里,姬馜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很美的梦。(友情提示:以下是梦境,即第二条剧情走向。)
......
“我们还有两月就要成亲了。”
“嗯。”宋坤抱着姬馜,柔声说道,“槐序(四月)丁卯,就快到先王寿终之日,届时,便可结束齐衰了。”
两人的婚礼,根据占卜结果,原本计划在霜序(九月)。
万万没想到,秦庄襄王的突然暴毙,身为大臣的宋坤,例行守孝。
前面提过,齐衰三年,指诸侯为天子,大臣为诸侯,儿媳为公公的服丧。
在这三年里,不得喝酒吃肉,不得嫁娶。
当然,如果你在家开荤食,王室也管不了,反正不能在公众场合这么做。
真是逆天陋习!
对于宋坤来说,可憋死他了。
你能体会那种香软在怀,却不得食之的难受吗?
姬馜是个传统女子,宋坤尊重她的意愿。
哪怕她不传统,毕竟是上卿之女,要注意一下形象才是。
未婚先孕,传出去可不好听。
就这样,每天煎熬的数着日子过,终于,三年之期将至!
早在三年前,吕不韦向嬴子楚告密,说宋坤与王后赵姬私通,行为不轨。
嬴子楚怒发冲冠,幸好被路过听闻的华阳太后撞见。
华阳太后对吕不韦这个人,素来看不起,一名卑贱商贾,何德何能进入朝堂?
在她看来,什么资助逃赵,无非是投机取巧的小人行为罢了,算得上多大的功劳?
哪怕嬴异人不跑,他也会没有生命威胁,那时候秦军兵临邯郸,赵国根本不敢动他,只会将其当做人质,去换取更大的利益。
出逃邯郸之后,赵王丹之所以派兵一路紧追,不一定是追杀,而是追捕。
一旦嬴异人跑路,赵国将失去了与秦国的谈判筹码。
冷知识:嬴异人跑路的时候,三国联军还没来到邯郸呢。
这一跑,就彻底打乱了赵王丹的计划。
无可奈何,他只能满世界去找赵姬母子,企图用这两人去与秦军谈判。
正准备抓着人质,逼迫秦军退兵,结果,韩魏楚三国联军来了。
赵王丹一下子有了底气,就暂时忽略了赵姬母子的存在。
有了这层历史背景,华阳太后是彻底恨上了吕不韦,认为这小子真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跑就跑吧,为什么不带上赵姬母子呢?是马车不够大吗?
害得嬴政小时候在邯郸备受欺凌,真是心疼死了。
......
“子楚,别人说什么,你就信吗?身为秦王,竟没点明辨是非的能力?”
华阳太后一句简单的话,让震怒的嬴子楚,瞬间清醒过来。
他是病了,而且病入膏肓,但是不傻。
于是,在华阳太后的主持下,召宋坤和赵姬入殿,当面对峙。
宋坤刚来的时候,他整个人是懵住的,他甚至连赵姬曾经探望过他这件事情,都毫不知情。
嬴子楚观其表情变化,不像有假,于是暂时扣押,并命令人彻查此事。
嬴政听闻后,他立即找到当时在华阳宫担任侍卫统领的宋乾,请求帮助。
幸亏宋坤早有准备,他提前成立了四方神台这个情报机构。
经过一番调查,确定离宫寺人和侍女被吕不韦收买,栽赃祸害宋坤。
三日后,吕不韦被嬴子楚处死。
结果没过几天,嬴子楚就驾崩了,嬴政继承大统。
今年,是秦王政二年。
小嬴政登基后,做的第一个人事调任,就是将宋坤直接提拔为相邦。
为了平息众臣的不满,朝堂之上,全员加爵一等,不可不谓大手笔。
先前因为五国联军伏击惨败的蒙骜,也恢复了上卿之职,重新被任命为上将军。
当然,宋坤也不是随随便便被提拔的,他必须要有一番功绩。
于是,秦王政一年,嬴政任命,宋坤为主将,蒙骜为裨将,两人攻魏。
经过一年半载的东征,秦军将魏国的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等二十城,尽数拔之。
这波赫赫战功,肯定要算到主将头上。
因此,宋坤从十级左庶长,像坐火箭似的,一路飙升到十九级关内侯。
【念及功甚,秦王有赏,赐姒姓宋氏坤,为长信侯,任秦相邦。】
......
“王恩浩荡,臣,涕不及流。”宋坤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连忙拜谢。
坐在王座上的十五岁嬴政,忍不住下巴微起,嘴角轻扬,手指在衣袂上缠绕,他眼里闪着光芒,望向殿下的宋坤。
“恭喜长信侯,贺喜长信侯。”
下朝之后,群臣纷纷上来祝喜。
他们心里明白,宋坤的晋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先不谈人家与小秦王的微妙关系,这年轻人,也确实是有本事呀。
如果按照旧制,严格来说,只是打一场漂亮的胜仗,是没有资格晋升为关内侯的。
可是有吕不韦这个先例,大家还能说什么呢?
说到底,这天下,终究是秦嬴的天下。
宋坤十分有礼貌的,一一微笑行礼回应。
等到他离开之后,群臣在背后小声议论。
“听闻,两月之后,长信侯将大婚?”
“是的,还是与蒙上卿的小女喜结连理。”
“真是双喜临门啊。”
姬姓蒙氏和姒姓宋氏的强强联合,让不少大臣眼红的很。
更炸裂的消息来了,秦王将于岁首的第一天,纳妃。
那位妃子的身份,正是长信侯的女弟,离姒。
大家才猛然意识到,宋坤,在短短三年之间,就已经成长为最炙手可热的朝堂权臣。
可谓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至高存在!
他只有二十五岁啊,就走到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抵达的终点。
......
槐序丁卯,长信侯大婚。
尽管先秦时期的婚礼习俗,不流行大办特办,但是无法阻止一些人送礼攀附。
长信侯的府邸,就在蒙府隔壁,两户人住得很近。
宋坤为了方便夫人时常回家探望,还打掉了围墙,另起一门,穿越即至。
李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宋府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端着厚礼的手,颤抖不停。
突然,他注意到一辆华贵的六马御车,瞳孔一缩。
“就连大王,都亲自过来参加长信侯的婚礼吗?”
李斯赶紧缩到一旁,在墙角里,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突然意识到,只要能当上长信侯的门客,他的未来,将一片光明!
念及至此,他觉得此番前来,准备的礼物,不够丰厚。
咬咬牙,他转身回家,并且写了一封“自荐书”,希望能引起长信侯的注意。
由于宋坤的父母早逝,因此,这对新人拜的是蒙骜。
蒙武听闻妹妹大婚,他不再在楚国逛街,而是赶紧凯旋回朝,还好赶上了大喜之日。
“小婿,向妇公请安。”
“好好好。”蒙骜笑得合不拢嘴,他起身扶起对方,“贤婿,请起。”
说完,他仔细打量着宋坤,真是越看越喜欢。
长相英俊非凡,身材更是龙章凤姿,可谓是一表人才,品性沉稳端庄,不骄不躁,谦逊有礼,自然没得说。
这样的大宝贝,嘿,偏偏就让老夫给发现了!
当初,他看见这小子的第一眼,就觉察到,此子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到底是姒姓宋氏攀附上姬姓蒙氏,还是姬姓蒙氏攀附上姒姓宋氏呢?
如今看来,似乎是相互成就。
姬馜敏锐的觉察到,她的两个阿姊黑着脸站在人群中,愤懑不乐。
她嘴角轻扬,得意的给了一个眼神。
“当初,你看不上我夫君的八级公乘,急于求嫁。如今呢?”
“你们的丈夫依旧是左庶长,而我夫君,已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姬馜对这两个阿姊,是有怨气的,当初她们一直在耳边说。
“我们可是上卿之女,怎能委身于小小公乘呢?况且,还是年纪这么大的,肯定是有什么问题。”
那段时间,她也有过迷茫,最终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幸好还是见了一面。
黄昏之后,月升之初。
偌大的宅院中,有一间大大的房子,灯火通明。
宋坤摇摇晃晃的被扶进门,一把倒在了红浪之上。
姬馜累得在一旁叉腰喘气,可是眼里的爱慕,灼热不减。
她宽衣解带,蜷缩在了他的怀里,她低头轻吟道:
“夫君,无论过程如何,你我,终是夫妻。”
......
+++++++++++++++++
这一次,宋坤无法拒绝滕妾,被好岳父蒙骜强塞了三个姬馜的侄女过来。
因为两个姐姐先嫁人了,所以她们没有机会。
日子一天天度过,平平无奇,毫无波澜。
两人成亲三月后,姬馜成功怀孕。
八月后,诞下一子,取名言念。
接着,宋府喜讯接二连三传来,三个滕妾,分别怀孕。
不过,按照周礼,宋言念始终是嫡子,那几个女人生的只不过是庶子。
嫡庶之分,始于西周,是宗法制的关键内容。
在宗法制下,正妻生的第一个儿子,嫡长子是享有优先继承权的。
宋坤在横扫六国中,起到关键性作用。
他为秦王政出谋划策,制定了一系列攻城伐寨的策略。
尉缭子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所以请辞,秦王政批准了。
他又回到了魏国,为魏王献计,成为了宋坤强有力的敌人。
可惜,即便智囊再强,魏国没有战略纵深,兵力更是羸弱,三年后还是灭亡了。
由于李信这时候,还在南郡陪伴父翁,带来的直接影响,李牧并没有归顺。
他在肥之战大破桓齮,又在番吾之战,让秦军损失惨重。
本想一年内灭赵的嬴政,没想到赵军顽强反抗,让秦军的推进迟缓,一筹莫展。
秦军被迫南下攻韩,暂避锋芒。
有些历史人物,不会因为你是穿越者,而突然被降智被削弱,强者自强。
秦军攻韩,韩非入秦,抗秦态度十分坚决,无论宋坤如何游说,他宁愿以死明志,都不愿意加入秦国。
最终,还是李斯背下了这个锅。
......
宋坤回家后,发出一阵阵叹息,姬馜连忙安慰,与此同时,她的心顿时揪紧。
是的,她还保留着先前的记忆。因为种种一切,都发生在她的梦里。
她最多只能改变身边人,而无法改变天下大势。
姬馜完全没想到,不过是多了一小步,竟然改变了那么多未来?
既然如此,那阿依依呢?她还在吗?
于是,姬馜找到夫兄宋乾,请求对方派人去北疆,打探匈奴部落的现状。
宋坤自从成为秦国相邦之后,就没有时间再去管理四方神台了,交由长兄打理。
宋乾虽然不解,依旧照办。
半年后,传来消息。
匈奴强势崛起,头曼单于率领旧部,把东胡之前强占的地域,又拿了回来。
“头曼?怎么是他?”
在姬馜的印象里,头曼一直是个胆小怕事,不务正业的潇洒右贤王。
他这个人不喜欢政治,对权力没有追求,怎么看都没有领导能力啊?
宋乾皱眉,他回答道:“听闻,是因为头曼亲眼见证额格其的死亡后,一夜之间变了性格。”
“???”姬馜目瞪口呆,身子一软靠在墙上。
“额格其,是什么?”宋乾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态变化,摸了摸头自言自语道。
他不清楚,可是姬馜曾经生活在北疆多年,对草原语了如指掌。
“阿依依,她死了?”
宋乾疑惑不解:“你说的阿依依,是谁?”
姬馜连忙摇头否认:“没事。”
“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就离开了。”
“多谢兄长。”
“都是一家人,不必言谢。”宋乾笑着行了拜礼,转身离开。
......
未来的走向完全脱离掌控,让姬馜开始迷茫。
此刻的她不知道,这里究竟是现实,还是一场梦。
她分不清,真的分不清啊。
姬馜万分内疚,当初就应该让夫君北上,先救下挛鞮依。
尽管宋坤很大可能不会这样做,但没想和没做,让她无比难受。
生活还得继续,不会因为她的自责而停下脚步。
历时七年,大秦横扫六国,建立秦朝,秦王政建元改制,尊始皇帝。
嬴政在宋坤的建议之下,他将目光放到了北疆。
一年后,蒙恬凯旋,亲手将头曼单于的人头,献给始皇帝。
匈奴灭,并入秦朝版图。
然后,宋坤拿着世界地图,他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始皇帝十年,秦军再起,分兵两路进攻西域和西羌。
始皇帝十二年,秦灭百越,山河再进一寸。
始皇帝十五年,秦灭孔雀王朝。
始皇帝二十年,秦灭安息、塞琉古。
......
不知不觉,已然过去了三十五年,宋坤的生命,再次走到了尽头。
病床前环绕着十二个儿孙,众人泪流满面。
无论过程如何,他依旧先走一步。
姬馜再次经历爱人离世,痛不欲生。
她趴在他的遗体上,缓缓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他,也没有别人。
只有一个发丝凌乱,眼神无助的老妪。
“原来,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啊?”
尽管她睡的时间不长,却在梦里完完整整的,又与他度过了一生。
过程不同,结局无二。
无论她如何改变过去,都没办法改变残酷的结局。
或许,变得更加残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