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归于黑暗。
有脚步在靠近,声音如快板清脆。
“打火机放你前面的桌子上了。”是李如海,常遇春听得确切,他说话还是那样的和气,从始至终的和气,他的脸上一定挂着如往常般亲切的笑吧。常遇春眨了眨眼,灸疗仪的温度在上升。
脚步声再次响起,李如海放下打火机后就转身离开,想必很忙吧,毕竟是级部主任,应该有不少事情与要处理吧。
“谢谢......”常遇春觉得舌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说起话来很是别扭,“谢谢老师。”
脚步声停了,常遇春一直仔细听着,李如海就停在了两三步外。
“这有啥的,又不是啥大事,用不着这么客气。”李如海像极了和蔼可亲的老人,正关怀着家里的幼孩,“我是你班主任,都应该的。”
李如海走开了。
常遇春的肩膀松了下来,窗外的微风吹歪了萦绕在额上碎发间的,那缥缈的细烟。
一棵银杏树,一阵风......那终究只是一个十四岁小孩幼稚的猜想,只是猜想,仅仅只是猜想而已,对吗?
嗓处倏然发痒,常遇春紧闭着嘴,无声地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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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灯光温柔。
“亓紫曦。”徐妍碰了碰亓紫曦的胳膊。
“嗯?”亓紫曦转过头轻声问着,“怎么了?”
徐妍疑指着亓紫曦手里翻开的书,不解道:“这一页你已经看很久了。”
亓紫曦闻言回过头,如梦初醒般瞧着近在身前的书。
打量着亓紫曦朦朦胧胧的样子,徐妍小声补充道:“刚一上课你就在看这页,现在还是这页。”
亓紫曦闻言抬起头,看了眼教室前面挂着的钟表,那里只有三根针,十二个数字,她竟一时又挪不开眼。
“喂?”徐妍挥手截断了亓紫曦直直的视线,看着她再次转过来的比自己还懵圈的神色,担心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亓紫曦低下头,手掌捂着太阳穴,轻轻揉着,她缓缓吐出口气,带着微弱的不确定的声音,“可能......有点吧。”
“今晚早点回去,早点睡,明天也别起那么早了,休息几天......”徐妍小声唠叨起来,像个在为即将远行的女儿收拾行李的母亲。
亓紫曦也不打断,她放下了捂着太阳穴的双手,其中一只手转而托起腮,看向徐妍,浅浅笑着,眼神古怪。
徐妍突然想到了什么,吞下了未叨叨完的话,像个冰雕一样愣在了原地,一眨后,她也和亓紫曦一样,托着腮,瞧着对方。但不同的是,徐妍双唇的交界线与眉平行,毫无笑意。
“行吧行吧行吧。”徐妍率先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收起架势,握着笔继续做着刚刚的事,“我也休息,正好挺累的。”仿佛赌气,笔下的字潦草了些许。
亓紫曦看着徐妍的样子仍旧笑着,她的笑总是这样,浅浅的,像石隙里的山泉。她重新坐好,看向了那难下定义的一页。
说它不幸吧,有人驻足了这么长的时间,在它这。
说它幸运吧,有人驻足了这么长的时间,不为它。
丁点儿字才入脑海,余光蓦地颤抖,亓紫曦应激地眨了眨眼,她缓了一下,好奇地看向左旁。女孩嘴唇微启,一个不注意,频频被冷落的书页怄气似地快速从指尖滑过,溪流般的翻页声盖过了女孩轻轻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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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有主动或被动过来的学生,有值班的老师,备课,聊天,争论......键盘与脚步合奏,杂碎的声音镶在说话间。
貌似这一切都与那个坐在窗边,戴着灸疗仪的男孩无关,就像男孩以前认为的一样,直到......
“小事,常常这样,你以前戴着那副眼镜上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
“再说了,你怎么就确定他们是在议论我而不是在议论你?”
“你摘下了眼镜是没错,可他们呢?他们始终戴着眼镜。”
......
领奖台很高,灯光很亮,男孩无处躲藏,像个被束住了手脚的羔羊,眼睁睁地看着狼群朝自己涌来。
“诶,你看那边坐着的那个。”
“那个呀?”
“就是之前五班那个瞎子。”
......
常遇春的手摸向了脸上的灸疗仪,慢慢地握紧,手指因为用劲而颤抖,灸疗仪的外壳尚有余温,还没有凉透,他犹豫着松开了手。
只有灸疗仪的外壳彻底不热了的的时候才可以摘下来,这是一个套着白大褂的胖胖女士告诉他的,因为她从未自己戴过,所以她并不知道,灸疗仪的外壳虽有余温,但灸疗柱早就烧尽,它的内部已凉了下来许久。
他与她说过几次,她只当是他难不住寂寞,他也只好好听她的,每次都白白多戴了十余分钟,尽管她常不在身边。
他总是那么听话,那么懂事。
但他怎会耐不住寂寞,难道摘下这个吐着细烟的仪器,他就不再寂寞了吗?
常遇春这些阵子实在好奇,好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否会有那些各异的目光,他同时也害怕,他怕将灸疗仪摘下时,在瞳孔缩小之后,真的会有那些各异的目光。
他不敢赌,也赌不了,早已潦倒的他莫说是承担赌输的后果,他压根就拿不出哪怕半分的赌注。
就这样吧。
还能怎样?
忽有陌生的声音来到了这小片的天地,起初它很小,像是缠进了麻绳里的一根头发丝一样掺在了从窗外进来的风声里,无法让人在意。常遇春沉默着,就像平常里那样静静地听着,他本能循声地向右边看去,什么都没看到,他仍戴着灸疗仪。
缕缕风拂来,带着冬夜里的凉意,也带着那若无的声音。
常遇春摘下了灸疗仪,眼圈被熏得发红,办公室的灯光由强变弱,眼睛很快适应了身前的世界,他看着窗上的点点花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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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个瞬息后,世界变得纷纷嚷嚷。
下雨了。
这一夜,有两个人,透着两扇窗,看着雨一场,雨在她的左旁,也在他的右旁,就好像那人就在这人的近旁。
这里的冬天,本不该是个多雨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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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常遇春将电脑关机,合上了屏幕,简单地收拾一下,关窗,熄灯,关门,一切照旧,没什么不一样的地......
嗯?哎呀!
常遇春一手捂着自己左半边脸的颧骨,一手接着被撞落的眼镜,走廊太黑,一个转身没空两步就半边脸磕在了墙上。
怎么这么黑呀?常遇春揉着脸,抬头看向了走......诶~这是面墙......常遇春转了转身,看向了走廊,一侧是绣着夜色的窗,一侧是已经全部关了灯的教室。
二班也关灯了!
常遇春把眼镜重新戴好,向前走......哎呀!嘶~
常遇春把眼镜摘下放进口袋,一只手捂着额头,一只手摸索着墙壁,向前走去。
她今天走得好早呀。常遇春打开二班教室的电灯,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从桌洞里掏出了一本政治书。窗外,数不尽的水滴与尘埃相撞,交融,压弯了风直到在玻璃上甩出万千道各异的声音。常遇春展开身上的冲锋衣,将政治书放进去再重新拉上拉链。
男孩的目光落后于灯光的熄灭而转移,他混进了墨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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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楼的一楼大厅仍旧亮着灯光,常遇春从楼梯上走下来,再次戴上了眼镜。
世界变得模糊,真是巧呀,偏偏在这时。常遇春使劲眨了眨眼,停下了脚步
“你应该......”那个站在一楼大厅里迟迟没有离开的女孩举起手里的雨伞,像是炫耀似地说道:“没有带伞吧?”
“没。”常遇春回答了一个根本用不着回答的问题,他低下了头,地板上映着水中月一般模样的灯光。
“别老是低着头。”看上去像是迟到的男孩没有走过去,等了许久的女孩反而走了过来,“不好看。”
像是有把剑直直刺进了心脏,常遇春抬起头,晃晃着向后退了半步。
“走了。”女孩招呼一声,随后转身大步走向大门,羽绒服被迈开的双腿拍得如雨声哗哗作响,她就像是个地下帮派的老大,在得知小弟小弟被欺负后如风暴般赶来,在解决完麻烦后带着小弟潇洒离开。可一切发生的太快,那个狼狈的小弟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快点呀。”已经走到了大门口的女孩撑开了伞,正回身瞧着“小弟”,颇有一种大国工匠看着劣质烂泥的既视感。
“哦。”似乎是听出了女孩语气里的抱怨,常遇春快步赶了过去。
满世界的雨,女孩撑着伞,男孩跟在身旁。
“对不起呀。”女孩的声音弱弱的,弱得险些就要被雨声漫过,“我自作主张,没问过你的意见。”
“嗯?”常遇春有些疑惑,也莫名地竟有些害怕起来,“怎么了?”
女孩沉默了半天,“没事。”她的语气又变成了刚刚的老大模样。
常遇春听着女孩突如其来的变化,只觉得她像是有些生气,又像不是,洋洋思绪乱成了周身的清飙与霖霪,忽地只觉风也淅淅,雨也潇潇。
2024年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