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点,作者通过写老屋的破败突出老人生活的艰苦,第二点,在下文有老人获得了金钱之后装修房屋的内容,两者产生对比,第三点,这一点所有同学都没想到,其实我在看到答案之前也没想出来......”
讲台下响起毫无遮掩的笑声,被打断了的张高敏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大大方方,“好了,你们不也没写出来吗,还笑话我,收。”班里的笑声停止,张高敏继续说道:“老人有钱了以后没有换一件更好的房子,而是执着于维修那间老旧的小屋,体现了老人思想的狭隘,嗯——这一点怎么说呢,我觉得吧,角度很奇特......”
教室里面,课堂之外,一场世纪大战正紧张地进行着,吴浩越犹豫着在一张纸上圈了个圈,然后隐蔽地传给坐在一旁的刘宇轩。
刘宇轩小心地接过纸来,一只手夹着笔,一只手抓着脸,眉头皱起。
“咱们假期的作业上也有一道类似的题目,诶!“张高敏放下手里的试题书,想了想又说道:“作业好像还在我那放着,嘶——这脑子。”她一拍脑门,“忘拿过来了。”
咳咳咳,吴浩越捂着嘴轻轻干咳了两声,俯身拿起来了放在桌子底下的水杯,动作粗拙,桌子被手脚碰得晃了两下。
“看上去很难呀?”
刘宇轩赞同地点了点头,十分赞同,他与吴浩越经过了这将近四个月的较量,水平趋同,对对方的心思也都琢磨了个透彻,瞧,这局五子棋两人已经下了半节课了,画了满满一张A4纸还尚未决出胜负......咦?刚刚谁在说话?
刘宇轩的笔从指尖掉落,他眨巴了下眼,抬起头,尴尬地笑了笑。
吴浩越小口地沾了点水后就放下了杯子,以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认真模样俯身皱眉,钻研起了刚刚讲的题目。
“这么复杂呀。”张高敏拿起被画满了圆圈和三角的纸张,气笑道:“正好,你去办公室把咱班的假期作业搬过来。”
“哦,好。”刘宇轩挠着脑袋,忙跑出教室。
“自己再想想这道题。”张高敏一边惊叹地看着手里的“战场”,一边在桌子中间的走道里徘徊,走着走着,她的眼神突然离开,“张宇凡去哪了?”
“她被高乔......”空位一旁嘴比脑快的学生尴尬捂了下嘴,纠正道:“被高老师叫走了。”
话才说到一半时,张高敏忽然转头,往窗边看了一眼,她很快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拿着A4纸的手不自然地垂下,走回了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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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不会画辅助线,我教了几遍了都没学会,你脑子里装的什么呀!”三楼办公室,高乔用手指使劲戳着张宇凡的脑袋,逼得她连连后退,“妈的,什么脑缺玩意呀!”
“你......没教。”张宇凡低着头,双眼看着地板上倒映着的自己模糊的身影,两只手用力地抓着身前的笔,额前的头发重重叠叠,歪歪斜斜。
“我没教?你......”高乔轻笑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翘着二郎腿,脚尖挂着高跟鞋,看着垂首的张宇凡,啧了一声,明知故问道:“你以前不是实验班的吧?”
“还没教,是你自己没听吧?”坐在高乔对面,正批改着作业的杨庆玲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摇着头,无奈且忧伤地说道:“自己不学,尽怨老师,我也是没话说了。”
张宇凡摇了摇头,眼角甩出几滴泪来,被睫毛截住。
高乔重重地哼了一声,一侧脸颊被舌头顶得鼓起,“真是废人事多。”然后调整椅子,朝向自己的办公桌,不再面向张宇凡,似是不经意地喃喃道:“一只苍蝇坏了一锅汤。”
张宇凡抿了下嘴,上下排牙齿咬在一起,她看了眼办公室里靠窗的地方,那个她熟悉的位置,可她熟悉的人并不在那,女孩又低下了头,颤颤地呼吸着。
高乔斜眼观察着张宇凡,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轻微的动静,杨庆玲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一片沉默像浩浩的泥石流,将女孩淹没在其中,又像一把刀,刮磨着她的精神,将胆量一层一层地削下。张宇凡紧咬着的牙齿颤抖着分开,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像是要埋进胸膛。
“过来,愣着干什么,再画一遍。”高乔满意地点着头,卷起书本,用力地拍响桌子。
突如其来的响声粗鲁地撕扯着女孩的神经,张宇凡被吓得后退了半步,她抬头看了眼高乔,极快地低下,就如同被人敲中了后脑,睫毛上又挂着新的泪珠。
高乔打量着拖着脚步靠近的张宇凡,歪斜着身子,眼珠上翻,由下而上地瞧着女孩憔悴的脸,“说了几遍了,额头要露出来,马尾扎那么高干嘛,当天线呀,不怕遭雷劈?衣服最上面的那个扣子也不扣上,像个什么样......”
张宇凡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手,目光不断地颤抖,手上的关节已经握得发白。
高乔坐直身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像哼又像叹,她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想的什么我比你还清楚,女孩子家的......”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尖锐,一字一字地说道:“别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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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另一边,张高敏的桌子旁,刘宇轩站在在那里,低着头,手放在一叠试卷上,他把卷子翻了一遍又一遍,数了一次又一次,他其实不用确定这叠试卷是哪个班的,也不用确定人数是否正确。他想要留在办公室,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于是就站在那,对着一叠半个食指高的试卷,呆得像个木头。
刘宇轩为什么留在这里,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的耳朵里布满了阴阳怪气的斥责声,和在斥责夹缝里苟延着的弱弱的回应。他愤怒吗?他当然愤怒,可他为什么不去挡在那个女孩面前,为什么不挥动拳头,把那个毫无遮拦的嘴堵得严严实实,把那张看戏的笑脸揍得再也笑不出来,他为什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就只是站在那。
“那边的,在干什么?”杨庆玲托着腮,抬眉瞧着远处的刘宇轩。
试卷从手里滑下,半数落到了地上,刘宇轩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回话,还是该先把卷子捡起来。
“问你话,你耳聋吗?几班的?”高乔转动椅子,高跟鞋从脚尖脱落,她放下翘着的腿,勾起了椅子下面的高跟鞋。
“二班的,语文老师......师让我......我来拿假......作业。”刘宇轩结结巴巴地回答着,慌乱蹲下去捡,脚下一滑,跪在了下去,手上捧着的卷子也全部掉在了地上。
高乔和杨庆玲被逗得笑了起来,高乔的声音尤其大,笑得完全仰在了椅子上,靠背被压得吱吱响,笑声如战鼓擂动,千军万马在刘洋脑中奔腾,一片马乱兵荒。男孩的双手在地上胡乱挥动,如同一个饿疯了的乞丐,搜刮着食物的残骸。他跑了,腰还没来得及挺直就冲了出去,被门框绊了个踉跄,滑稽地像个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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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世人以鲁莽和狂妄冠名的少年却这般落魄,刘宇轩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那里坚硬,冰凉,试卷乱七八糟地堆在他的腹前,糟得像他的思绪,他的两只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双眼如同两个用了不知多少年的电灯泡,蒙了灰,附了钨,与明亮毫无瓜葛。
男孩坐在那,没有离开,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勇气了吧。
有人从他身前走过,是一个女孩,她走得飘飘的,像个没了灵魂的走尸,又像个没了肉体的幽灵。
刘宇轩挣扎着起身,他疯了似地向女孩追去,在靠近女孩的一瞬间速度如坠崖般跌落,他近近地跟在她身后,再未上前一步。
女孩转过身,那张脸上满是不规则流淌的泪水,她眯着眼,曲着眉,牙齿露出死死咬着嘴唇......
“我......”刘宇轩下意识地伸出手,怀里的试卷再次洒落一地,一场男孩平生见过的最敷衍的雪,浇灭了他眼里最后的火光。
女孩走了,走得很慢,但走远了。
男孩的手停在了刚刚的位置,就如同那双不争气的腿一样,再未上前。
2024年9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