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求集合……跟着我……集合,准备团战……
手机里传来空灵的男音,黄文瑞坐在床上,横着手机,两个大拇指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
敲门和转动门把的声音不断传来,与游戏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你别管他。”房门外,一个肥胖的中年男性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是两个啤酒瓶,一个空空如也,一个还剩半瓶,“我跟你说别管他,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别管他!”
站在房门口的中年女性不满地看着男人,“你快少说点话吧。”
男人冷哼一声,叹气着摇头,往半掌高的杯子里倒着酒水。已近夜晚,客厅里却没有开灯,他倒得很随意,丝毫不管是否倒进了杯子。
一瓶酒,倒进杯里一半,另一半,没了去向。
一杯酒,喝进嘴里一半,另一半,没了去向。
“文瑞,你打开门。”女人轻轻敲着门,温柔地说道:“你让妈妈进去,妈妈想和你聊聊。”
男人把刚刚离开嘴唇的酒杯使劲地拍在桌子上,大声道:“我说了,别管他,他爱怎么样怎么样,你管他干什么!”
黄文瑞的手擦了下脸颊,调大了手机的音量。
【见过云端上的幻想之城吗?】
女人拍打着房门的手掌攥成了拳头,她快步走向男人,眼里冒着火星,语气却更像是哀求,“你少说点话行吗?”
男人抬头看着女人,原本顺滑的短发乱得像路边的野草,他又举起杯子,酒水冲走了他含在嘴里的话语。
女人抢过杯子,连着两个酒瓶也放到了自己脚边,她抽出桌下的板凳坐下,柔声道:“别喝了,今天喝得够多了。”
男人不耐烦看着女人,“喝点怎么了?我发现你怎么成天这么多事,我喝酒碍着你了还是咋地?”
女人静静地听着男人说话,带着酒味的口气浇了她一脸,她松开攥紧的拳,轻轻地在脸边扇了扇。
“那白眼狼你管他干什么?我花钱供他上学,他在学校里给我惹这事,还一脸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样……”男人毫无遮拦地扯着嗓子,像一只被惹恼了的大猩猩。
“伤身……”女人轻轻地说着,最后一个字被没能抑制住的抽噎声埋没。
男人像是被这句话割去了声带,嘴唇动着,却没有声音。
一男一女,这半辈子见了无数的面,说了无数的话,但这一刻,谁也没有看谁,谁也没有说话。
屋里的黄文瑞死死摁着音量键,手机的声音早已是最大,可还是什么都掩盖不住,他紧紧咬着嘴,屏幕的光像是滴到了水中的墨汁,在漆黑的房屋里,在眼里绽开。
【不曾看低这个世界,只是眼光有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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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驰而过的车笛声割开了夜晚。
“你去睡吧,很晚了。”女人低着头,没有看男人,“我再跟文瑞谈谈。”
男人看了眼那扇紧闭着的房门,顿时气上心头,呼吸急促起来。
一只无力的手摁在了男人粗大的胳膊上,摇篮曲般声音吹拂了心里的聒噪,“我跟他谈谈,你去睡吧。”
房屋内也没有开灯,屏幕闪烁的光在黑暗里攀爬。黄文瑞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屏幕,他打了一把又一把,一把打完,紧接着是下一把,无关输赢。他不敢停下来,他真的不敢停下来。
“我好菜,我又死了。”黄文瑞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只有被定格住的笑容,没有笑声。
【自以为是的真实,比无药可救的幻想,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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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回到房间,他没有准备睡去,而是径直走向阳台,关上了阳台的门,打开了窗户,寒意肆虐。他哆嗦了下,点燃一支香烟……
客厅的灯还是关着,女人从板凳上缓缓站起,腿坐僵了,脚边的酒瓶子被踢倒,不知滚去了哪里。她慢慢走向那扇反锁着的房门,拖鞋摩擦着地板,细细的声音在黑蒙蒙的空气里蠕动。
她站在房门口,屋内没有声音,她抬起手,手掌在将要碰到门的时候停下,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让她不能向前。牙齿咬进了嘴唇,女人如被抽了筋般垂下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屏幕渐渐暗了下来,黄文瑞眼里的光不再,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眼神,没有人能看清他眼里的东西,包括他自己。
【此处入眠……】
光亮彻底消失,手机从手中脱落,掉在了被子上,声音闷闷的,传到黄文瑞的耳中,如坝开闸,一切一切都涌上心头,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用力地抱着膝盖,把头低下,死咬着嘴唇,黑夜伴随着少年的身躯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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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黄文瑞走出房门,迎面,是一个女人的轮廓,轮廓里的细节被墨色吞没。这个女人不知道站了多久,站在这扇不知道反锁了多久的门前,像一具被历史遗忘的木乃伊。
突如其来的人影刺激着黄文瑞已经接近麻木的神经元,他迟钝地向后退了半步,一老一少,隔着一个门框,像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对视着。
疲惫感像锁链般将女人缠绕,她张了张嘴,黑暗把她的嘴塞得满满的,她一言未发。
阳台上,烟灰沾满指甲,迎面的风把吐出的烟雾敷在男人肥大的脸上,携带着尼古丁的寒冷被插入身体,在肺部弥散,半眯着的眼睛和完全闭上时没什么差别,双腿因为长时间支撑胖重的身体而微微发酸。
时而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渗入黑夜,如石沉大海,无人在意。
他苍老了许多,也轻松了不少。
阳台的门被打开,女人走了进来,闻着呛人的气味,眉头挤出皱褶。
“你抽了多少了?”女人出奇地没有责怪,但那沙哑的声音却像一只粗壮的大手,捏着男人的心脏。
男人碾灭了手里的烟,“孩子怎么样了?”
女人无言。
谁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们把回答涂成了黑夜。
黄文瑞从屋内走出,圆滚的肚子里空空如也,饥饿冲淡了视觉,黑暗扭曲着,还是他自己在扭曲着?分不清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饮水机旁,大口地吞咽着,疯了似地往身体里灌入。
他失去的东西能拿什么来替换?空洞洞的躯壳岂能再被填满。
多么可笑的事情,多么可笑的孩子,一个14岁的孩子。
黄文瑞放下手里的杯子,强烈地饮水让他隐隐作呕,他向后退了半步,扶着桌子。
退后的左脚撞到了一个躺在地上的酒瓶,酒瓶随之滚,声音不大,在这个寂静的无边的夜里,谁会在意?
阳台上的两人仍旧面对着窗户,没有回头,那支已经碾灭的香烟从男人指甲掉落,女人的双手抓着自己的袖子,指甲隔着衣服在掌心里压出印痕。
酒瓶碰到墙壁,发出脆响,它停了下来?它仍在两人的脑海里滚动,在已经疲惫不堪的神经上肆意踩踏。
2024年8月11日
(后台数据怎么惨得比日最低气温还低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