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听着像他喝多了乱说出来的,但这种话未必就不可信,只是在女儿听来还没法立刻相信:“传给我?我怎么传?”
爸爸喝了手里那杯酒,一边续上一边说:“你不用听你妈话急着嫁人。可以的话,找个愿意入赘我们家的好男人。你留在屋内,铺头就有得传了。”
“为了间铺,值得这么做吗?这不合规矩。”女儿依然暂时没法接受。
“留下间铺是给你的,赚到的钱也是你们的,有甚么所谓。铺头的证以后会换你名,我同你妈同铺头赚的钱始终要给你们。”爸爸再次确定。
梨欣张着嘴,说不出什么话来回应这种展开。
旺子的家庭在近代才搬到城市,还保有相当浓厚的传统思想;而梨致福出身城市,也依然受此影响颇深。家里生了儿子才叫添丁,生女儿得叫添口,也就是嫁出去便作算的“暂养”。
因此,留钱给女儿还好讲,梨欣没听说过留家业的。拜祖修祠迁灵位也都要长子长孙代表话事,女儿再大都好,说了不做算。
愿意入赘的人很少,绝大多数还是要求娶媳妇,那样的话便成了别人的家业,正如孩子的姓随夫家。虽然只是一间修车铺,但说到底是梨家的财产。
这种规矩,爸妈早就懂得的,所以梨欣说不出话来回答。
“我知唔容易找到那种人,或者你唔想留在这个家里。”爸爸则先开口了,“铺头你要带去夫家都得,反正以后它生钱是给你用。不想要也罢,我会试着给阿雨。”
长女忙说:“雨妹也未必会愿意找入赘的丈夫……”
“咁我就做到老为止,然后卖掉存货,将钱一次性寄给你们。”爸爸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同你妈用不了多少钱,出来做工二十年都是给你们攒的钱。”
女儿咬咬下唇,再次沉默了。
“不只是今次装修工坊的钱,屋内另有一张存折,有上千元。”爸爸又道,“这批都是一路攒下的,平时用钱不会动,专门留着给你做嫁妆。”
“雨妹……别是也有这么一笔。”梨欣难以置信地试问。
梨致福又缓缓喝了杯酒:“有,都有。屋内平时花销少,赚钱多了还是平账,就是多存了笔钱在这上面,不会挪开。”
女儿又想起之前家里一段捉襟见肘的日子。爸妈会时不时为家里钱的去向吵架,现在一想,好像还真说过这件事。
气到头上了,旺子会怪梨致福要给赔钱货继续赔钱,梨致福则会反过来骂旺子怎么只生得赔钱货。
到了这一步,事情便会闹得极不愉快。梨欣会带着妹妹躲进被窝,外头也紧接着会传出哭骂声甚至打声。若真是单纯为了自己和雨妹的嫁妆,做到这步实在需要一些决心。
最后,爸妈大概都达成了继续“赔钱”的共识。在梨欣听来,那样省吃俭用的爸妈能做出这种决定简直不可思议。毕竟作为城里人,她一年到头拿的零花不过十多块,算满十八年也不过三百多。
而爸妈给自己和雨妹……分别攒了上千的嫁妆?
梨致福看出梨欣的震惊了,便解释:“有不少是在工坊同铺头里赚的,所以我急着改建它。开摩托工的成本无非一百上下,落力赚很快就能回本,然后赚多些留在存折内。”
“你倒没必要这样……嫁妆买四件套都够剩一笔了。”梨欣忽然有些愧于接受这笔钱,她再清楚不过一分一角攒钱的感受。
“都话了,钱赚来不给你们给谁?我同你妈不识得花。”梨致福摆摆手否决。
“我们两个冇文化,冇什么可以教你们,只识得赚钱给你们留作嫁妆,帮你们以后找个好夫家。就算你找赘婿,这笔钱照样会连同铺头给你。”
爸爸的脸似乎愈发模糊了。梨欣不禁扭头看向别处,珠水边的灯光也晕成了一面面各色的圆,像车轮的辐条一样放射开,铺成了夜幕的星空。
梨致福没再说什么,而是拿出一根烟点上,微风旋即将二手烟的气味吹向了女儿那边。梨欣吐出一口微微发颤的气,尽全力平静地说:“烟味太大,我去透个风。”
“嗯。”爸爸简单地应允。
一趴在珠水边的石栏上,梨欣眼中所见的对岸黄白灯光便迅速扭曲拧转成一个个旋涡,似乎要把那些高楼大厦都搅碎、抛入在夜晚仍波纹不减的珠水。
江风依然在吹,她低微的抽噎也都飘落在了江心,溶化得无影无踪。
“被感动了?”早就趴在隔壁那段石栏上的上位梨欣望着对岸调侃,“那我很嫉妒呢,以前可没人请过我来这里吃宵夜。”
梨欣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垂着脑袋。
“说实话,我甚至不知道爸有没有给我和雨妹攒这笔钱。不过无所谓,我们也用不到了。”上位梨欣的语气还是轻飘飘的。
她当然也没有接话,让对方十足地像自言自语。
“不过,我和雨妹为了推你一把可费了不少心血。虽然以毒攻毒不大愉快,至少结果是够看的。”上位梨欣依然在饶有兴致地说着,“分我点辛苦费如何?都是自己人,很优惠的。”
“为什么不找我要,纸钱我有得是噢。”
背后忽然响起的话语让她马上转过了头,只见不知何时到场的敬缘端谨地站在两丈外,正用一脸平和的微笑对着自己。
上位梨欣愣了愣,倒还有兴致顺着她:“你要替我自己发钱也行,天地银行换算下来,烧点十位数以上的吧。”
“真要吗?那我得先欠着,来这边旅游也要资金。”敬缘莞尔一笑,走到河堤边朝着对岸的高楼大厦感慨,“村外的南粤大地居然已经这么繁华了……”
“我以为你还留在上面俯瞰,或者去和那两个雨妹一起待家里了。”上位梨欣又看了看身边的她,“你也想出来看看江景?”
“哈哈,算是一个原因吧,我很喜欢江河。”敬缘说罢,却又忽然正色,“还有一件事,我是来送战书的。”